大慶在暴雨中淋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發高燒被送進醫院。
第二天醒來時,他告訴我他很痛很痛,還寫了一首歌:我以為今生今世愛無窮無盡,我愛,我痛,我悲傷,可來生來世痛卻連綿不絕,我想,我念,我死亡……
畢業那天,大慶想跟夏虹照一張合影,始終不敢開口。
我跟夏虹說了,她笑著拉大慶過來,靠在他的臂膀,可大慶始終沒有勇氣擁抱她一下。
“哢嗒”一聲,照片便伴隨著大慶進入了社會……
很多年後,每到睡前,大慶都要看一眼這張照片,他應該是餘情未了,所以還期待著什麼吧……
(四)
夜色深沉,我碼完字上床,打開FM36.6電台,準時和主持人大鳥,還有一些和我一樣喜歡這個平台的聽眾進行收聽交流。
大鳥今天編了一個故事的開頭:有一個女作家用五年的時間寫了一本書,結果大賣,成了當年炙手可熱的人物。她參加了簽售會,接受媒體的采訪。當時有人還為她書中人物的結局要跳樓自殺,她感到得意揚揚。五年內所有的委屈——交不起房租,吃不起三明治,穿不起Prada碎花裙,都得到了化解。於是他決定帶著成就去找尋在另一座城市的男朋友……
聽眾A:“不錯的開頭!可少點懸念性的東西,得發揮想象力了。”
大鳥:“Yes!”
聽眾A:“女作家乘飛機,興致勃勃地來到男朋友的住處。帶了所有昂貴的禮物:Bregute的手表,飛利浦限量剃須刀,帶有阿瑪尼的外套,以及漂亮的挪威式皮鞋。她用以前的鑰匙去開門,門“啪”一聲就開了,他為自己留一扇門她感到欣慰。她走向客廳,剛坐下便聽到臥室裏曖昧的聲音。她感覺有事情發生,推開門,結果看到男朋友正抱著一個小麥色皮膚的姑娘滾床單。她愣在那裏,眼淚簌簌而下,頭也不回地跑出去。男朋友打來電話,她本來不想接,但好奇心促使她想聽聽男朋友的解釋。男朋友隻說了一句話:‘下次進來請先敲門,OK?’女作家氣得當場吐血,昏了過去……”
大鳥:“太悲了!真為我們可憐的女主擔心,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聽眾B:“我腦中似乎有了條理,但說出來,怕被你們唾罵。”
大鳥:“沒關係,莎士比亞的悲劇很令人悲痛,但很美,美的東西是能夠流傳的。說吧!”
聽眾B:“第二天,女作家睜開眼發現自己在醫院裏,她平生最討厭的就是醫院這個地方,於是匆忙穿好衣服想要回家。在走廊裏被一位白衣飄飄的醫生叫住,她告訴女作家:‘對不起,你現在病得很嚴重,必須要住院進行進一步的診斷和治療。’心情糟糕的女作家怒吼道:‘我很好,你不要在這裏再可惡地騙取費用了,如果貴醫院真的需要投資,那麼請寫申請提交給國家,OK?’醫生良久無語,最後遞給她一張化驗單。女作家很沒耐心地接過,睜眼一看,結果再次昏了過去。化驗單上寫著:乳腺癌晚期。”
大鳥:“這個……這種結局是我沒有料到的。我們可憐的女作家!”
電台良久沉默,聽眾陷入一片哀思,三分鍾後,終於有人繼續下去。
聽眾C:“女作家一個人在家裏悲傷至極。男朋友劈腿,生命走到盡頭,連自己養了三年的蘭花也在一夜之間全部枯萎。她覺得苟活下去已毫無意義,於是在清晨醒來,穿上漂亮的衣服,塗上蔻丹,連頭發也弄成了誇張的爆炸頭,決定去海邊自殺,一個人靜靜地死去。”
大鳥:“沒轉機了嗎?和我的初衷完全相反啊!”
聽眾C:“當然不是。”
大鳥:“抱歉,我情緒太激動!”
聽眾C:“女作家跳入了海中,海浪把她卷走,漂向了海的中央,並沒有死。大船經過,救了她,但她拒絕回去,最後善良的水手們扔給她一個遊泳圈。大船緩緩駛遠,她極度傷心,想著自己連死都無法完成,真是倒黴到了極點……”
大鳥:“哈哈,設計蹩腳,但想象力不錯。好了,我們的節目到這裏暫時告一段落,下周繼續我們女作家的故事。大鳥祝你們晚安!”
我摘下耳麥,腦子中浮現著女作家悲傷的眼神和海水的顏色。她的結局會如何呢?很奇怪的故事。我閉上眼,睡眠像一張網向我撲來……
(五)
小時候,我是一個奇怪的孩子,沉默寡言,不愛與同性交往。
我五歲左右時,認識了鄰居一家五口,太太是一位外科醫生,男主人則是一名經常出外交涉的國家公務員。孩子們很特別,是身高裝扮都等同的三姐妹。我經常看到她們在黃昏時牽著那隻眼神慈善的美國可卡在公園散步,她們的笑聲像悶熱天氣突來的細雨,絲絲沁入周圍人的心裏。
我自閉,但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封閉的空間對三姐妹開了一扇窗。她們把我收入麾下,除了她們,我沒別的朋友。
女孩中最大的叫阿蘇,她有著美麗的大眼睛,眼睛裏寫滿了溫柔與智慧。她年齡最大,很有擔當,身上梔子花香的味道,讓我覺得有安全感。
除了阿蘇,其他兩姐妹分別叫阿格與阿蘭。初三那年,我才知道,外科醫生與公務員相戀八年,由於兩人都喜歡蘇格蘭音樂,就用“蘇格蘭”三個字來紀念他們愛情的結晶。
我要說的是,她們影響我的人生這話聽起來好像過於莊重,但如果你知道已經步入三十歲的我時而會輕易流淚,時不時寫一些女性專欄的文章,你就會發現她們曾在我的年少記憶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阿蘇很有音樂天分,從小自學成才,能夠用那架鋼琴彈奏出三級水平的《致愛麗絲》,後來連那首我最喜歡的《卡農》也拿下了。
每次到了夕陽西斜時,我和阿格與阿蘭並排坐在秋千上,感受著緩緩的風和阿蘇手下翩翩起舞的音樂音符。但是阿格是一個有嫉妒心的姑娘,她總是在姐姐彈得興致盎然的時候跳過去,搶著要演奏。
阿蘇退回她的位置,然後阿格那胡亂擺弄的樂曲像一個突兀的笑話傳了過來。
曲畢,阿格自我陶醉地轉身索要讚歎時,發現秋千旁隻剩下我忘記穿的鞋子還待在那裏。
我不得不說我們曾經做過多少瘋狂的事。
醫生一離開家,我們四個便湊在一起,密謀今天的行程。有時去大學校園裏的後山看瀑布,聽暢快淋漓的聲響;有時候坐免費公交車,一個街區接一個街區地尋找流浪貓。
有一次,我們跟著高個子男子們混進了城市的電影院。電影院放映的是恐怖片,在青麵獠牙的女子出現時我被嚇哭。除了阿蘇,阿格與阿蘭也瑟瑟發抖,最終在電影沒有結束時我們悲慘地逃了出來,然後我整整一周無法入眠。
自此以後,電影院成了一個地獄,我們再也不敢踏進半步。但阿蘇對那部電影的評價讓我覺得記憶尤深。她說:“愛,原來可以衝破現實,人鬼同生。”
後來我終於知道那部電影的名字:《人鬼情未了》。
五年後,我們讀中學,仍然保持著這種親密的關係。在這期間,除了阿蘇,我們三人幾乎都沒有成長,同別人發生爭執,永遠有阿蘇站出來同別人交涉,為我們出頭,暑假去另一個城市觀光時她就成了買票訂酒店的服務生。有時候,碰到我們三人拌嘴,她還要像父母似的在其中周旋勸解。
她的成熟淹沒了我們的成長,我把她當作除母親之外可以撒嬌依靠的女人。
那一年阿蘇十六歲,最喜歡讀海明威的《老人與海》。
青春期來了,我們沒有設防,交往似乎多了一層無形的膜。它使我們的肆無忌憚變得靦腆寸步難行。但是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我發現我對阿蘇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這種感覺十年來從未有過,後來我在一本書上找到了答案,當時我嚇得一哆嗦,因為它叫初戀。
同時進入這種怪圈的還有阿格,她的目標我不知道,後來有天她在健身樓的天台上告訴我,她喜歡上了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辦。
我問她是誰,她像小時候一樣野蠻地揪著我的耳朵說,小孩子不能打聽得太清楚。
高中時期的阿蘇已經出落成一位優雅的姑娘,男孩子們對她傾慕不已。她每走過一個地方,風吹草動,春意盎然。她像一位仙子,眼眸裏深藏著一潭幽深的湖泊,笑起來,絲絲漣漪撥動目視者的心。
於是,我在她最好的年華給她寫了封信,整整一周躲避著她。
我沒有收到阿蘇任何的回複,卻等來一封同樣的情書。我拆開看到落款人姓名——阿格,瞬間感到呼吸難為。
我終於有勇氣約阿蘇出來。那是一個周末的夜晚,我在我們經常去的公園長凳上等她。一個小時過後,阿蘇仍沒出現,天空下著瓢潑大雨,我被淋在雨中,全身濕透,瑟瑟發抖。
當我的心快要碎裂的時候,遠遠地看到舉著粉紅雨傘的姑娘朝我走來。
她站立在雨中,像一簇傲然自立的藍蓮花,靜靜綻放在我眼裏,在我的全世界裏。
百感交集下,我跑過去緊緊地擁抱著她,溫暖的感覺讓我像是回到童年時代,我聽到她用手輕輕地拍打我後背的聲音……
多年後,我知道那一次我和阿蘇在雨中擁抱的時候,還有一人在遠處默默地觀望著,她是阿格。我得到了愛情,可是她失戀了。
往後的時日,我習慣沒有阿格和阿蘭在身邊,開始享受和阿蘇單獨相處的時光。
我們四人的關係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阿蘭交到了一群喜歡Cospaly(角色扮演)的玩伴,整日沉浸在漫畫裏,把自己裝扮成《少年傑特》女主角。而阿格因為失去了我,變得少言寡語,獨來獨往,經常在我和阿蘇散步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將姐姐帶走。
在這段我自以為是的感情裏,阿蘇一直把我當作孩子,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姐姐,我想她最不願看到的就是阿格傷心,所以她很難抉擇。
高三那年,醫生去了美國進修,回來的時候申請了一個去美國留學的名額。
對於這樣一個機會,因為習慣了這裏的一草一木,對於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三個孩子都不願意離開。
最終父親下了命令,必須有一人做出選擇,於是毫無懸念,懂事的阿蘇答應了父親。父親很自豪,晚上帶全家人去了西餐廳,為阿蘇做了自己認為滿意的送行。
阿蘇走的那天,我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麵,飛機從我眼前飛向天空,冷漠地消失在雲際。我呆立在那裏,阿格走過來遞給我一封信,是阿蘇留給我的,我打開讀到第一句話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