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夫人自然帶了各家的小姐,希望在太皇太後和皇後跟前混個臉熟,故此,這日宮裏是難得的熱鬧。
文墨尚在雅韻齋外頭時,就聽見裏頭咯咯笑聲不斷,少女的聲音脆如銀鈴,很是好聽,亦像甘冽的清泉,沁人心脾。
今日來得,是幾家一品大員家中的夫人小姐,有些她見過,有些很是麵生。諸人給皇後見過禮,才依次坐下。
文墨坐在太皇太後下手,向眾人微微頷首,目光最後落到那幾個未曾見過的女孩身上,其中一個長相雖不出挑,但一雙眼睛伶俐,靈氣逼人,格外有神,連文墨都不得不甘拜下風,她已經再也沒有此等顧盼生輝的時候了。
這,便是文墨第一次見到賀萌枝——大周史上一個傳奇的女人。
太皇太後見皇後來了,還是原來那般的笑,道:“皇後,有空還是得請他們多進宮聊聊,走動走動。”
文墨知道太皇太後對她有諸多不滿,自從幾年前宮裏選秀,進過新人外,這後宮已經多有空寂,連皇嗣都不曾再多一個半個的。
太皇太後這是在借機敲打她呢,文墨亦笑,她答道:“老祖宗教導的是。”
宴席還是設在杏林之中。
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深巷賣杏花,如今,春雨已經淅瀝了好幾場,這宮中的杏花早就如雲如蓋,美煞旁人。
文墨與眾人一道從千步廊繞過來,遠遠看見那片繁花時,她心中就有了幾分膽怯之意。模糊印象之中,有人對她說,是在這兒對她鍾情的,可如今,景還在,人也在,隻是情沒了……
文墨心尖一疼,就不敢再想。
這十多天,她又去過幾次兩儀殿,隻可惜,每次長青不是批閱奏折,就是已經早早歇下了,唯獨有一次,說是去賢昭儀那兒去看得月公主。總而言之,他就是不願見她,想著法地躲著她。
文墨惶惶然,不知所措,她想盡辦法,絞盡腦汁,可就是沒有一丁點辦法。文墨總算能體會到,原先長青在她這兒受得那些閑氣了,真是一報還一報!
開席前,太皇太後還是繞不開她的終極目的,請人將皇帝請了過來。
長青來時,他心裏想著最不願意見文墨,不為別的,而是兩人在一起,不自在,不舒服,總是吵架置氣,還不如不見,可他沒想到還會再見到另外一人。
當他給眾人免禮後,目光剛掃過旁邊的文墨,就聽一人大聲急喚道:“林公子!”異常清脆,又隱著久別相逢的激動之意。
諸人皆是一愣,眼神中帶了些探尋之意,向那說話之人望去,正是首輔嫡女賀萌枝,她恬然一笑,是個落落大方的模樣。
而文墨隻是抬眼看向長青,長青皺眉辨認了半晌,方淺笑道:“是你啊。”笑靨明媚,文墨的心情不自禁地忽然一墜。
那賀萌枝笑得開懷,燦爛得宛如春日最嬌豔的花,聲音糯軟甜蜜,道:“林公子,可還記得十日之約?那日,我可是從日出等到了日落,卻不見公子前來,還在心裏難受呢,不想今日就見上了!”
這話一起,眾人的臉色變了一變,目光中就多了幾分探究,文墨亦是,她這才重新打量起這個女孩,而最後目光還是定在身旁之人,那人亦在笑。
以文墨對長青的了解,她明白這笑容的含義,不是疏遠,而是有些驚喜,又或者帶著些許賞識。
一旁的賀夫人聽女兒這樣胡言亂語,已是麵紅耳赤,忙起身告饒,說教女無方,自家女兒野慣了,讓諸位看笑話,多多見諒雲雲。
太皇太後卻是笑意盈盈:“夫人真心客氣,小女活潑爽快,倒是極對哀家脾性,有空多來宮裏坐坐。”
文墨懶得再聽他們囉嗦,她垂下眼眸,見自己的酒盅裏不知何時落了枚杏花瓣,飄蕩在金波其上,像朵無根浮萍。她眼眶一熱,端起酒盅,也不等其他人,自顧喝下了這杯酒。
酒意馨香,酒味醇厚,是個好酒,她讚不絕口,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文墨的酒量,很差。十歲那年在金州,她連喝了三碗,就醉得不省人事,直接被抬回了後院,所以,於這杯中物,她一向都是非常自製。
隻是,今日,她有些想嚐嚐醉酒的滋味了,何況,酒不醉人人自醉呢?
她又喝下第二杯,一手托腮,靜靜看著諸人,有些重影,眼前花飛花落,彙聚成一場最悲哀的花雨。
有人從她案上拿走酒壺,勸道:“別喝了,你身子不好。”似乎是一如既往地關切,卻總有些不一樣了。
文墨“嗯”了一聲,又粲然一笑,眼眸彎彎,淌著哀傷。
這日,文墨昏睡至半夜,作了個噩夢駭然醒來,她習慣性地朝枕畔看去,空無一人。她心中悲愴,匆匆下了床榻,披上外衫,往外走去。
外頭隻有今日守夜的含槐在。文墨問她,可知皇上今日歇在了何處。含槐答道:“沒聽到龍輦的聲音,聖駕似乎還在兩儀殿。”
文墨定下心神,整了整衣襟,徑直往宮外去,她今天一定要見到他,與他說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