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3 / 3)

“那我幫你借一個。”趙元宇在門口隨便逮了個從會場出來的女生,說說好話,女生就把用完了的麵具給他了。

阮萌從他手裏接了麵具:“你呢?”

“我準備了。我本來就有這個計劃。”

“所以你本來打算跟誰進去?”

“你啊。”男生笑著從書包裏把麵具拿出來。

這笑容同時包含明澈天真的眼神和一點狡黠的嘴角弧度,是帶著迷幻色彩的病毒。阮萌麵對這個笑容感到有點無力招架,連駐足的水泥地都塌陷了幾厘米,整個人矮下去。

我早就計劃好了,從開始到結束,讓我站在這裏等待的原因隻有你。不用佯裝巧遇,我遠遠地喊你本就是故意。不用佯裝隨性,邀請你來參加活動本也不是偶發事件,從昨天晚上、前天晚上,或者更早,我就全都計劃好了。

——他就是這麼理直氣壯。

事情是完全按照趙元宇的計劃進行的——他在離自己班級活動場地不遠處的草坪上無聊地揪著草,這個視角能看見阮萌忙忙碌碌地在四班教室進出,等了半小時,他們班人群不那麼密集了,她終於閑下來,在教室門口漫無目的地逛。這時她看見了他。他高舉手揮了揮手,率先跟他打招呼,把她從教學區喊過來。接著他們被夾在靠近九班活動場地的擁擠人群中交談起來,抱怨,安撫,提議,附議。最後他把她帶進體育館,裏麵充滿了茶點汽水兒味,浪漫的小步舞曲,還有興奮感從麵具後源源不斷冒出來時旋轉的人。

唯有一點不在趙元宇的控製範疇。全年級集體舞比賽明明隻是上個月的事,那時候阮萌是四班的領舞,長發在舞池裏轉成優美的圓。時間隻過去短短一個月,她就把舞蹈動作要領完完整整地忘光了,一點都不剩。

邁第一步,就踩在同一側的趙元宇的鞋麵上。

“噢,對不起。”女生趕緊道歉。

“沒事沒事。”

一個意外的開始。

重新開始,邁出的第二步又踩在另一側的鞋麵上。阮萌再次笑著道歉,趙元宇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的預感是準確的,整支舞曲的過程,與其說自己和阮萌是在跳舞,不如說是在腳力搏鬥,特別是對方,根本無法在自始至終的踉蹌中保持一秒優雅。

但卻意外地氣氛良好,兩個人總是在笑,阮萌是不好意思的笑,而趙元宇是覺得她傻乎乎反而可愛的笑,比兩人正經嚴肅地跳完一曲效果要好得多。

“所以你是連基本動作都完全忘了嗎?”

“啊,比賽結束了,覺得這種東西沒必要記。”

“我們也沒有刻意記著啊,但也沒忘得這麼徹底。”

“因為我腦容量小嘛,要記新的更重要的事,所以就必須把舊的沒用的擠出去。噢,對不起!”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踩中趙元宇了。

“不不不,你別往外邁腿,不用交叉那麼多,隻需要插到兩腿中間的位置就行了,”趙元宇低頭認真講解,聽見阮萌“撲哧”一聲笑,抬起頭問,“怎麼了?”

“這個我想起來了,老師教的時候我就覺得像個黃色笑話。”

趙元宇愣了一秒,繼而跟著笑起來,有點無奈的笑:“你注意節操啊喂。”

“節操是什麼能吃嗎?”

“怎麼說你也是我喜歡的女生啊。”

“當初我們班排練的時候……誒?等等,你剛說什麼?”

“我嗎?我說我喜歡你。”

阮萌的神情從稍帶一點點驚訝變成了柔和的微笑:“真的嗎?”

“你看我像開玩笑?”

阮萌笑著不說話。

“你什麼感想?”趙元宇直截了當。

“超高興,想馬上去發微博宣告‘居然有人喜歡我了’,但是我隻有200個粉絲,其中還有60幾個僵屍,感覺才被這麼點人知道,還是不甘心。”

“什麼?哈哈!”趙元宇想過上百種可能性,其中沒有這一種,“我從來沒想過告白之後會得到這種答案。”

“是你問我什麼感想的。”阮萌看起來仍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何不妥。

“那也不要實話實說啊!”男生好不容易把笑停住了,“讓別人知道這麼重要嗎?”

“很重要啊,不管自己喜不喜歡,有人喜歡自己肯定是高興的事,這麼高興卻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那多沒勁?”

“有道理。那你對我這個人有什麼感想?”

“你很好,”阮萌抬起頭看著對方的眼睛,“但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天啊!我這是被發好人卡了嗎?”男生誇張地一拍腦門,作勢要暈過去,但也沒有如喪考妣的表情,還保持著開玩笑的灑脫,“所以你喜歡薛嵩咯?”

“誒?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喜歡你啊。”男生又笑著說了一遍。

世界就是這麼矛盾。

阮萌和趙元宇都在笑,談論的話題卻是遺憾中帶著感傷。而結束了補課,剛跑遍整個校園每個班級每個活動攤位,終於在體育館找到阮萌的薛嵩遠遠看著她和趙元宇一邊跳舞一邊有說有笑——是的,阮萌戴著金色的麵具,薛嵩還是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她。但是他卻無法知曉十米開外的阮萌笑著說了什麼。

此刻他背光站在星期五下午的夕陽中,目光有點寒意,體育館內湧動的音樂聲把他往入口外推了推。

[七]

星期五是有魔力的。

這天是一周在校上課的最後一天,是秩序的尾聲,下午又是班會加社團活動,並沒有太正規嚴謹的色彩,於是每個星期五,從午飯後開始,所有學生的神經都放鬆下來,把接下去的那個下午視為休閑娛樂時間,午休時在走廊上打打鬧鬧的人都明顯比平時多。而大家的心情,和小時候春遊一樣,並非上課的集體活動,還是得遵守一定秩序,但比跟著父母去遊樂園又更熱鬧愉快一點。

從食堂走回教室的路,阮萌和女伴的話題局限於待會兒放學後出去玩是穿校服還是便裝連衣裙。

陽明中學的校服很漂亮,很多別扭的小女生在校變著花樣偷穿便裝,雙休日卻反而最喜歡穿著校服在市中心閑逛,阮萌就是其中之一。

這時候照例是廣播台的點歌時間,大家習慣對放送的歌照單全收而對點歌祝福語自動屏蔽。不過今天有點例外,平時負責主播的學姐生病了,抓了二年級的一個學長來代班,不知怎的,走在身邊的女生一聽代班主播的名字就炸鍋了。

“怎、怎麼回事?”阮萌被跳起來的路人嚇一跳。

同班女生說:“哦,廣播台現在說話的那個,剛才自我介紹了。是校草。”

“高二的?”

“對。”

阮萌的八卦欲瞬間減弱,訕笑道:“那我分不清。他們那屆顏值平均值太高了,醜的人各有各的醜法,帥的人總是很相似。”

“哈哈,就是這樣!這人是雙語班的。”

“自管會主席?”

“不是他。另一個。”

“所以我說上一屆的顏值逆天了嘛,這麼一個一個另一個的。”女生一邊不太認真地聽著廣播一邊上樓梯。

傳說是校草的學長好像是在讀詩,光是聲線就讓人感到很帥,連在走廊裏亂竄的學生都稍微安靜了一點。

——認識你之後我知道了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阮萌爬樓爬得直喘氣,這下還笑起來:“不知道學工委老師吃完飯了嗎,聽到廣播作何感想。”

“學工委老師也就有點盯著高一的本事,根本不管高二高三。高年級的人就是任性。”

——我不敢說很久以後的事,隻能說現在、此刻,百分之百確定的心情是,我喜歡你。早晨我在操場跑了十七圈,隻為看你咬著粢飯從中間的草坪橫穿過;晚上我把廣播台說三遍就能通知到位的事去全年級每個班門口通知一遍,隻為找個正當理由在你麵前說兩句話。喜歡一個人如此無力又複雜,我卻覺得很幸運,至少你不是木棉,我也不是橡樹,如果我想見你,我就去四班找你……

走廊裏的喧囂又重新高漲起來,這才不是什麼詩,而是一封情書!

聽起來絕對是校草要對誰告白了!

連對校草臉盲的阮萌都兩眼放光地興奮起來:“高二的雙語班是一班還是二班?所以他是喜歡四班的誰?”

“四班?沒印象有什麼美女啊。噢對了!”同行的女生轉頭對身後的女生說,雖然兩人完全不認識,但不妨礙她們在共同的八卦麵前無縫對接起來,“文藝部長季向葵是不是四班的?”

“我記得是!”

“哇!高年級的人真能玩!”

盡管幾乎全校都沸騰了,那位校草卻依然不緊不慢地繼續讀著,語氣依然像在讀詩。

——風勢和緩下來,七彩的鯉魚旗卻仍在飄……

阮萌和同伴走進自己班級,教室裏人是半滿的,幾乎都抬著頭望著黑漆漆的廣播箱,那並沒有什麼可看的花樣,但每個女生臉上都洋溢著謎之笑容。

——葉柄由綠轉青,竹筍貼著地表綻裂開……

阮萌在座位前坐下,俯身從抽屜裏取出下午要上課的書,視線也沒有離開過廣播箱,並且也加入了仰頭微笑的大軍。

——白鴿從北門的噴泉前飛過,蟬聲是晚自修溫柔的背景音,初夏破冰而來,變成留在枝上的重瓣麥李。這一刻,我看見了你。

女生們好像真的又看見了前一陣校園裏開得轟轟烈烈的粉花麥李。畫麵太美,四下寂靜。

——我必須承認,前文由我們辯論隊的才女學姐代筆,如果讓我來寫,可能無法讓現在的你情不自禁露出微笑。在喜歡你的過程中,不是每件事都像路過花樹時指一朵送給你那麼簡單,寫這封信就很難,更難的是從你藏著星辰的眼睛裏看見我自己。

等等,哪裏不對勁。

辯論隊最高年級的成員是二年級生,沒有畢業生。而稱呼二年級生為“學姐”的隻能是一年級生。所以這不是什麼校草的表白咯?還是廣播稿?

所有人都被弄糊塗了。

而與事件真相最近的幾個人也隻是略微覺得有些細節似曾相識,找不出頭緒。

——你看,我喜歡你,即使你喜歡別人也沒關係。我希望這是一件讓你高興的事,並且遠遠不止兩百個人分享你的高興。祝你每天都快樂,每天都和今天一樣,生日快樂,這首生日歌送給一年四班阮萌同學。

突然被點名的女主角條件反射地從教室中間的座位站了起來。周圍學生在短暫的集體失聲之後迅速反應過來,起哄聲像浪潮一樣快把教室掀翻了

而阮萌掩著嘴,在萬眾矚目下呈石化狀態。

附近班級趕來追八卦的學生在窗外越聚越多,卻隻看見當事人逐漸紅起來的眼圈,無論圍在身邊的女生們怎樣神采飛揚地推推搡搡,她也似乎也沒能回過神。

這僵局直到一個人的介入才被打破,當然,那又是另一個劇情上的高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