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父親臨終前要我務必交給你的。”笑笑的語氣異常平淡,是因為悲傷過度了吧。那個信封——“未央親啟”,程老師的筆跡——啊,他為什麼會給我寫信呢?天色怎麼那麼陰沉,要下大雨了吧?心情好壓抑,好混亂……為什麼來送行的人都那麼平靜啊?程老師真的就這樣走了?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呢?啊……那輛卡車!刹車……我要踩刹車……啊!!!
從夢中驚醒的我一身冷汗。好真實的夢境,回想起來卻又覺得異常虛幻,這是我回來的幾個月裏第一次夢見未來的事情。
我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抬眼望見一輪皎潔的明月,又看看周圍被月光照亮的一切,枕頭、床,還有書桌,都還是高中時代的模樣,這真的隻是個夢而已,我沒有回到未來。
我的心情變得不安起來。關於回來那一天發生的一切,我一直刻意避免回憶,可是剛剛的夢境完全打開了我塵封的記憶。
程楓的葬禮凝重而平靜。仿佛每個人對這位逝者的悼念與感傷,都隨著骨灰下葬的那一刻沉沉地被封入那個陶瓷瓶中。笑笑沒有哭,或許眼淚早就哭幹了吧。交給我那封信的那一刻,笑笑的眼神異常平淡,這種成熟遠遠超出了一個高中生應有的。
而接到那封遺書的我,那時的心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呢?有震驚,有悲慟,可是除了這些,還有一絲難以名狀的悔恨感反複糾纏著,就像從施茵茵口中得知巧克力泡芙的秘密那一刻一樣,所有的情緒交集,竟然彙合成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悔恨感。
我怨恨自己的後知後覺。
一旦驚醒之後就再也睡不著了,我輾轉反側,總覺得這個夢不是一個好兆頭,天知道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迷信了。
可是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個未解之謎。
強迫自己不要多想了,畢竟第二天上午還要去見活生生的程楓,不能頂著兩個黑眼圈去。
於是我閉上眼睛,看到了程楓帶著溫潤的笑容,有點逗趣地對我說:“怎麼變成熊貓眼了?不乖乖睡覺!”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
於是伴著這個溫暖的笑容,我又恍恍惚惚地進入了夢鄉。
好黑……為什麼遺照要是黑白的呢?我討厭黑色的相框上的那朵白花……程楓還沒死呢!他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放他的遺照啊?就連遺照裏的他都是那麼英俊,那麼溫暖的笑容不應該被束縛在這個黑色的框裏。不對,這裏不屬於程楓,程楓應該是穿著紅色T恤站在飄著丁香花瓣的小籃球場上,那個高大背影……啊……
又一次驚醒的時候我的眼角溢出了淚。這個夢真實地讓我看清楚了自己窩在心底的隱憂。
我害怕失去程楓,我不想要他死。
但是老天會讓我就這樣一直活在過去,一步步地改變曆史嗎?
我不敢再睡過去,因為不想再一次從噩夢裏驚醒。隻好一直看著窗外,直到天色微亮。眼睜睜地看著太陽漸漸地升起,我深吸了一口氣,新的一天到來了。
我洗了一把臉,對著鏡子看著自己年輕的容顏,一夜的淺眠並沒有那麼明顯的烙印,隻是出現了兩個淺淺的黑眼圈而已。這和十年後每次熬夜後都眼窩深陷、皮膚暗沉的樣子比起來,實在是算不上什麼。
年輕就是不一樣。
我挑了一條簡單的棉布裙子穿上,心裏美滋滋地等著程楓見到我之後的讚揚。
來到第一小學的時候,操場地上鋪滿了一張張大大小小的白紙,小孩子們有的拎著小水桶和畫筆,有的蹲在畫紙邊上往調色盤裏倒顏料,每個童年都有一個迫不及待想要在白紙上塗繪的彩色的夢。
我在人群中找到程楓和笑笑,熱情地和他們打招呼,可是程楓沒有誇獎我的裙子。我忘了,今天他是個父親。我打量著他們父女倆,程楓穿了一件短袖的紅色格子襯衫,裏麵是一件白色的T恤,而笑笑則穿了一條連身牛仔褲。好和諧的畫麵。
“笑笑,今天想要畫什麼啊?”我看著正在用鉛筆在白紙上打草稿的笑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