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薑家與朱家之間的那條窄窄的彈硌路,變成了楚河漢界。
歲月的流逝,衝淡了楚河漢界,而曆史的隱秘也成了可以公開講述的故事。既然薑伯倫道出他家亭子間的秘密,朱穎也說出了她家為何遭到特務監視的秘密。
朱穎說,她先是從父親的回憶錄《紅色記憶》裏看到這個故事,後來又請父親詳細講述,這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尚賢坊第二條支弄東頭21號石庫門房子,業主戴一副眼鏡,步入中年有點發胖。平時或西裝筆挺,或一身長衫。此人姓章名秋陽,乃上海證券交易所經紀人。
在1935年7月,21號住進一個中等個子、三十出頭的男子,清瘦,商人模樣,操一口流利的上海話,他的明顯特征是箭頭一樣的鼻子。此人來曆不凡,乃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陳雲,他在長征時是紅五軍團中央代表。
陳雲秘密前來上海,肩負重大使命。那是1935年1月在遵義舉行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確立了毛澤東的領導地位。5月31日,紅軍抵達四川瀘定,當晚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決定派出陳雲作為中共中央代表,前往上海領導恢複白區中共黨的組織,設法與共產國際聯絡,並報告長征及遵義會議的情況。
陳雲在6月底到達上海,住進了上海法租界天主堂街(今上海四川南路)新永安旅館。此時上海籠罩在白色恐怖的氣氛之中,大批中共地下黨員被捕。陳雲打電話給當時擔任上海浙江實業銀行副總經理的章乃器,請章乃器轉告他的三弟章秋陽,約章秋陽到新永安旅館見麵。
章秋陽別名乃起,字鬱庵,中國共產黨黨員,曾和陳雲一起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工作,與陳雲頗熟。章秋陽立即把陳雲從新永安旅館轉移到自己家中——尚賢坊21號,騰出二樓主臥室讓陳雲居住。這樣,陳雲便在尚賢坊住下,開展秘密工作。
一天,陳雲外出歸來,途經底樓客廳時,被正與章秋陽談話的客人認出。此人也是上海商務印書館中共地下黨員,名喚何孝章。陳雲敷衍幾句便從客廳後方的木樓梯上了樓。
何孝章走後,章秋陽擔心何孝章是否可靠,為安全起見,他與陳雲商議,建議他立即離開尚賢坊。章秋陽把陳雲轉移到太太唐文雲的娘家——英租界山西北路老泰安裏111號。
陳雲秘密會晤了跟他分頭到達上海的紅軍總政治部宣傳部部長兼地方工作部部長潘漢年。陳雲還會見了孫中山夫人宋慶齡,請求她幫助安排赴蘇。宋慶齡安排陳雲搭乘一艘蘇聯貨船前往蘇聯。陳雲於1935年8月20日到達莫斯科,稍後潘漢年也到達莫斯科。他們向共產國際彙報了遵義會議以及紅軍長征的情況……
陳雲來上海,又跟朱家有什麼關係呢?
朱穎告訴薑伯倫,陳雲作為中共重要領導人,竟然在上海秘密工作了50多天而未被國民黨特務發現,而且還從上海去了莫斯科,這件事傳到“二陳”耳中,“二陳”大怒。所謂“二陳”,即陳果夫、陳立夫兄弟,人們通常用“陳”字英文開頭字母“C”稱之為“CC”。陳果夫曾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部長。1932年,陳立夫繼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部長。“二陳”掌控國民黨黨務大權,人稱“CC係”。“CC”還掌控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亦即“中統”。陳果夫、陳立夫兄弟坐鎮上海,徹查陳雲在上海留下的“痕跡”。
於是中統特務光臨尚賢坊,“關心”起曾任國民黨上海商人部長、浙江省省防軍第六團軍需主任的章秋陽。中共上海地下黨敏銳地察覺到章秋陽已引起中統特務的注意,在他家對麵的石庫門房子亭子間設立監了視哨。這時,章秋陽之兄章乃器任安徽省財政廳廳長,於是在1938年春,章秋陽離開上海,利用哥哥的關係,到屯溪擔任中國茶葉公司安徽辦事處主任。即便如此,章秋陽仍遭中統特務跟蹤,1940年2月在安徽屯溪近郊瑤溪村遭到中統特務暗殺。
聽朱穎說起章乃器,說起陳果夫,薑伯倫告訴朱穎,他家在台北青田街,跟章乃器、陳果夫都有關係:章乃器、章秋陽兄弟是浙江青田人,來到台北青田街的大陸遊客總是說起他們,而陳果夫則在1951年1月住進青田街一幢日式花園別墅,於當年8月25日病故於那裏。
朱穎說,中統特務徹查尚賢坊的共產黨地下組織的時候,注意起她的父親朱瑾瑜,所以在薑家亭子間設立了對朱宅的監視哨。就像章秋陽當時為了躲避中統特務的跟蹤,離開上海,到了安徽屯溪,她的父親朱瑾瑜也從上海“蒸發”了。隻是朱瑾瑜比章秋陽幸運,他逃脫了中統特務追擊的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