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2月6日,我出生在北京協和醫院。父親於成澤,字毅夫,黑龍江人,畢業於燕京大學。讀過文學係、曆史係。同魯迅熟識,與王統照、徐誌摩相友善。他著述頗豐。白話文學史上載有他的名字。後來投筆從政。母親杜貴紱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文學係。是一位考試排在第2名便會痛不欲生的高材生。1916年在南開中學讀書時,於毅夫便接受了高年級同學周恩來、馬駿等學友的影響,接受反帝、反封建的思想。加入中國共產黨後,主要在周恩來領導下開展黨的統戰工作。他溫厚勤奮,聰穎過人。黨內外朋友尊稱他為“東北人傑”。1941年,蔣介石下令逮捕他。葉劍英通知他逃離了重慶。我五歲隨父母親到香港,記憶中尚有日本鬼子兵從半山區殺下來的幻影。1941年底,父親冒著生命危險,組織小艇將蕭紅、端木蕻良等人接出九龍,逃離鬼子魔爪。返回內地後,不是鬼子掃蕩,便是土匪搶,特務抓。直到1945年底,他在任嫩江省主席時,國民黨暗殺他,卻錯殺了省政府秘書長馬識途同誌,幸免遇難。童年一直隨父親流浪飄泊,過著極不安定的生活。我脖子上戴著“地下黨的經費”——金項鏈。腿上留下了特務查戶口時,開水燙的傷疤。然而,風風雨雨中,我從未缺少過溫暖的愛。父親是一位長身黑麵的關東大漢,英俊照人。他痛愛妻女,從未讓我受過委屈。他崇尚貧困艱難中成名的高爾基,喜讀他的詩作——《海燕之歌》。他愛一身錚錚鐵骨的魯迅先生。魯迅歿於1936年,他悲憤不已。我出生時,許廣平先生還到醫院看過母親和我。為紀念魯迅,父親給我起名叫海燕。我知道,他希望我像“一支黑色的閃電”,在暴風雨中誕生,在暴風雨中成長。
文化部長批準我學舞蹈。
說起以舞蹈為終身職業,也曾經曆一番風雨。我自幼熱愛一切美麗的事物,美麗的人性,美麗的情操,美麗的親情,美麗的山水,美麗的書法,美麗的畫幅,美麗的文章……我迷戀萊蒙托夫的小說,沉醉於普希金的詩文。我請名記者潘秋,為我設法買泰戈爾全集。每星期父親帶領子女上書店,我便用幾年時間買下普希金全部譯作。14歲時通唱《大家唱歌曲集》。我自修鋼琴。作曲家金湘又教我學習了手風琴。小時一頭卷毛,被住在重慶曾家岩的周恩來夫婦稱為“小燕”。常在他們身邊唱唱跳跳。小學學習年年名列榜首。在齊齊哈爾一中自編自演《在東北鬆花江上》和《紅綢舞》。到北京師大女附中創辦校舞蹈團,和學友一起編導過舞蹈《月亮和星星》、《花環舞》和《水袖舞》。京劇藝術家高玉倩教我《霸王別姬》中的劍舞,獲得1954年全國中學生文藝表演比賽一等獎。我年年獲北京重點中學師大女附中優秀學習獎章。北大、清華名牌大學為我敞開著大門。然而,每當我對鏡自憐,看到我青春的身體勾勒出九曲十八彎,踩跳出一組又一組舞蹈步韻腳拍時,總感到世上最美最美的還是人體描繪出的語言——舞蹈。高中快畢業了,當我正式向父母提出報考文化部北京陶然亭舞蹈學校時,他們的驚嚇,猶如在香港見到半山區殺下的鬼子兵。爹娘以長輩的威嚴阻止我,毫無商量餘地。我深愛我的父親,崇拜他的一切……然而,我那深埋在生命底層的“海燕”意識被觸發了。我直諫父親。說他思想保守,看不起文藝工作者。父親不理不睬我。我正處青春花季,寸步不讓,猶如“一支黑色閃電”,連夜疾筆上書文化部部長錢俊瑞,狀告父親於毅夫。一個多月過去了,一天在北京醫院,邂逅錢俊瑞部長。他笑逐顏開地說:“你是海燕吧。我是你的錢伯伯。你狀告父親大人的信我收到了。我是你父親的戰友、朋友和同誌。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這一下我以為糟糕了,撞到槍口上了。誰知錢部長說服了父親,並讚揚我敢把父親拉下馬的鬥爭精神。說難得少年立誌,會有出息的。就這樣,在北京醫院的走廊上,錢部長說:“你學舞蹈,我這個文化部長批準了。”
終於,我考入了文化部北京舞蹈學校。從此,父親在事業上處處支持我。同時用他全部的文學造詣培養熏陶著我。好書,他寫上眉批讓我讀。親自批改我的作文,每星期還是堅持帶孩子們上書店。
1957年,我從舞校畢業後,被周恩來伯伯昵稱為“小燕”的我,進入了東方歌舞團,踏上了他親手創建的東方歌舞事業的漫長道路。半個世紀,彈指一揮間。長城內外,五洲四海;人海滄桑,浮浮沉沉;幾番風雨,直到晚秋,年近古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