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側麵的角度看去,晏流蘇的鼻子長得很好看——小巧而圓潤,鼻尖凝著一丁點兒澄明的月光。她的睫毛纖長,尖端微微地翹著,隨著眨眼的動作不時輕遮住明亮的雙眸,仿佛總在思考些什麼。
沉默時候的晏流蘇讓人覺得陌生。
平日,她給柳心的感覺總是很踏實,沉穩聰慧,仿佛什麼事都跳不出掌控之中,可是今日,晏流蘇一襲單薄的衣衫靜沐在淡白月光之下,固執地抿唇,固執地沉默——她仿佛忽然就變回了那個剛滿十六歲的單純少女,會因為一點挫折而束手無措。
“柳姐姐,你有很珍重的人麼?”晏流蘇忽然望向她,眼底一片澄淨。
微微一愣。“有,當然有。”
“或許你不明白我為何要費盡心思爭寵,柳姐姐,你們慕家向來清靜,所以永遠不會了解豪門世家的悲哀。”她淡淡地笑了,凝視著十指尖端那點瑰麗的嫣紅,仿佛有什麼遙遠綿長的東西正從指尖緩緩地流淌而過,笑容忽然變得恍惚,“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吧,總喜歡和姐姐一起在院子中玩耍,常常是弄得灰塵滿麵。等到回了屋子,娘親便會非常生氣地為我們清洗,嘴裏喃喃著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什麼‘女孩子要注重儀表,萬一跌傷麵容可如何是好’……那時候我以為娘親隻是單純地擔心我們,所以漸漸地,便很少再與姐姐到院子中玩了。取而代之,爹娘請了師傅教導我們琴棋詩書,或是做女紅,整日整日地徘徊在屋子裏,成了真正的深閨千金。”
她頓了頓,“姐姐長我三歲,所以,當我還是滿麵稚氣的純真少女之時,姐姐,已經逐漸蛻變為明豔絕倫的晏家大小姐,有一天我忽地發現,爹娘看姐姐的神色變得有些怪異,不同於簡單地欣賞,而是隱隱地在期待著什麼。
初春時節,園中梨花飄落如雪,姐姐一襲清雅的銀絲百合裙亭亭立於樹下,無數細小柔軟的花瓣落在她的肩山、發上,美得近乎幻覺。我躲在柱子後,聽見爹爹滿目肅然地對姐姐說‘雲遙,三日後便有畫師來為你畫像,你可要妝扮得美些,切莫讓爹失望。’姐姐點頭,神色平靜如水……直到後來我才知道,爹爹如此精心準備,是想讓姐姐參加宮中選秀。”
第一次,她用如此平靜的口吻提起晏雲遙,或許是這漫漫長夜太過靜謐,心中又有太多的前程往事壓得透不過氣來,才會忽然很想找個人訴說,讓長久壓抑的情緒找到個宣泄點。
桌上的湯藥有些涼了,燭火閃爍,女子投影在牆角被誇張地放大。
“我不得不承認,姐姐的容貌比我更美,從小到大,我也一直將她當作目標努力著,不論是琴棋還是書畫,姐姐總是學得很快,或許每一個要邁向皇宮的女子都必須聰慧、必須完美,她肩負的是整個家族的利益牽扯,稍有不慎便會跌入萬丈深淵……伴君如伴虎,世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相比姐姐,我就顯得輕鬆多了,尤其是在姐姐入宮的第一年,聽宮中消息說姐姐分外得寵,喜得爹娘整夜未眠。晏家有了依靠,爹娘更加不限製我的行動自由,我可以肆意地在園中玩耍,或是裝扮成男子到市集上閑逛,那一段日子,真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候了。”
“可是,你為何……”她為何還是進了宮?
晏流蘇看著她,眼中掠過一絲淒涼,“……柳姐姐,你知道麼,當爹爹說要將我的畫像也送進宮時,我已經訂親了……雖然我從未見過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但卻早已將那個名字賦予了特殊的含義,每每提及心中便會淌過一陣暖流……也就是兩年前的事吧,姐姐忽然像斷線的風箏般驀地掙脫了宮中紛擾,擇了處幽靜宮室生活,不承寵,亦不與爹娘聯係,真真叫晏家上下束手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