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葛洪自在勾漏,得了養氣調息之術,有些效驗,便日日行之。這一日,正坐在嶺頭初陽台上,吐納東方的朝氣,忽想起《丹經》上有兩名要言,道:“爐內若無真種子,猶如水火煉空鐺。”因又參想道:“據此二言,則調養不足重,而真種子乃為貴也。但不知真種子卻是何物。若要認做藥物,《丹經》又有言:‘竹破還將竹補宜,抱雞須用卵為之。’由此看來,自是人身之物。但人身俱是後天,那裏做得種子?”因而坐臥行動,凝思注想,無一刻不參真種子,再也參不透。
忽有一道人,古貌蒼髯,來訪葛洪,欲暫借一宿。葛洪看那人體態,大有道氣,便延之上坐,請教道長何來,那人道:“來與汝說真種子。”葛洪聞言,便下拜道:“願吾師指教。”那道人便一手扯起葛洪,道:“世兄請起,吾乃汝祖弟子鄭思遠也,特來傳汝祖秘術於兄。”遂將昔日葛玄神仙妙旨,一一傳授而去。葛洪恍然大悟道:“原來《丹經》所喻,皆係微言,實暗暗相通,所雲三九郎君,即父也;二八姹女,即母也;所雲戊巳黃婆,即父母交媾之媒也。父母之交媾,即父母先天之陰陽二氣,相感相觸,而交結於眉目間,而成黍珠也。此黍珠,吸而吞之,即吾後天中之真種子也。父母交媾,即戰也;吾吞納,即采也。采而溫養之,即水火之煉也。修煉得法,而種子始成胎也。時足胎成,而嬰兒始產也。嬰兒既產,則元神始出也。元神出,然後化腐為神,而屍可解也。”葛洪自得鄭思遠之指點,此理既明,心無所惑,遂出囊中黃白,叫老仆去一一治辦。又廣結其廬,深深密密,好潛藏修煉,不與人知。正是:
茫然容易偏難識,得竅雖難亦易行。
藥餌金丹皆備矣,大丹何患不能成。
藥物既備之後,葛洪便閉戶垂簾,據鼎爐而坐,抽添得鼎爐內水火溫溫暖暖、以待先天種子之來。而戊巳黃婆,則日引著明眸皓齒的三九郎君,與綠鬢朱顏的二八姹女,時時調笑於葛洪鼎爐之前。雖五賊為累,龍虎不能即馴也。參差了數遍,然陰陽之交媾,你貪我愛。出自天然,鉛汞之調和,此投彼合,不須人力。況有黃婆勾勾引引,忽一時,金童玉女眉目間,早隱隱約約浮出一粒黍珠,現紫光明色。葛洪急開簾審視,認得是父母的先天種子。忙一吸而采入爐中,再抽添火候,牢牢固守,工夫不敢少息。過了些時,腹中漸覺有異,知已得了真種子。不須更煩藥物,遂將所求,一概遣去,惟存心於調攝溫養,毫忽不敢怠情。果是道參真訣,修合玄機,胸中種子結就靈胎,早日異而月不同。到了十月滿足,忽有知有覺,產一嬰兒,在丹田內作元神,可以隨心稱意,出入變化無窮矣。
葛洪到此,素心已遂,道念愈堅,因拜謝天地祖先,立願施藥濟世,不欲複在世緣中擾擾。因遣老仆還鄉報信,使家人絕望,自卻顛顛狂狂,在西湖上遊戲。他雖韜光斂晦,不露神仙的蹤跡,然朝遊三竺,暮宿兩峰,旬日不食也不饑,冬日無衣也不寒,入水不濡,入火不燃,舉止行藏,自與凡人迥異,遂為人所驚疑而羨慕矣。
一日,有一貴者邀洪共飯。時賓客滿座,內忽一客戲洪曰:“聞令祖孝先公,仙術奇幻,能吐飯變蜂,不知果有其事,而先生亦善此術否?”葛洪道:“飯自飯,蜂自蜂,如何可變?先祖之事,或真或妄,予亦不知。但尊客既談及此,或蜂飯之機緣有觸,而不可不如尊客之命。”一麵說,一麵即將口中所嚼之飯,對著客麵一噴。客隻道是飯,忙低麵避之。那裏是飯,竟是一陣大蜂,亂撲其麵,而肆其攢噬之毒。客急舉衣袖拂之,那裏拂得他開。左邊拂得去,右邊又叮來了,右邊拂得去,左邊又叮來了。客被叮不過,慌了手腳,隻得大叫道:“先生饒我罷,某知罪矣。”葛洪笑道:“此飯也,豈會叮人,尊客欲觀,故戲為之。既如此害怕,何不仍飽予腹內。”將箸招之,那一陣大蜂早飛入口中,還原為飯矣。滿座賓客見之,無不絕倒。
遂傳播其仙家幻術之妙,至錢塘縣尉亦聞其名,特設席錢塘江口,請葛洪觀潮。正對飲時,忽風潮大作,一派銀山雪浪,自海門洶湧而來。觀潮之人,盡遠遠退奔高岸。縣尉亦要避去,葛洪笑留之,道:“特來觀潮,潮至而不觀,轉欲避去,則此來不幾虛度乎?”縣尉道:“非不欲觀,略移高阜。以防其衝激耳。”侍衛之人,恐其有失,遂不顧葛洪,竟簇擁縣尉,亦退避於高岸之上,獨剩葛洪一人,據席大飲。頃刻潮至,葛洪舉杯向之,稱奇道妙,恬不為怪,真是仙家妙用,不可測度。那潮頭有三丈餘高,卻也奇怪,到了葛洪麵前,宛若有物阻隔住的一般,竟自分流而過,獨他坐處,毫無點水潤濕,觀者莫不稱異。一日,有客從葛洪西湖泛舟,見洪有符數紙,在於案上。客曰:“此符之驗,可得見否?”葛洪道:“何難”。即取一符,投之水中,順水而下。洪曰:“何如?”客笑道:“常人投之,亦能下流。”洪複取一符投之,逆水而上。洪曰:“何如?”客又笑道:”西湖之水平,略遇上水微風,則逆上亦易事耳。”洪又複取一符投之,這符卻便作怪,也不上,也不下,隻在水中團團旋轉。但見那上流的符,忽然下去,下流的符,忽然上來,三符聚做一塊,便不動了。葛洪隨即收之。客方笑謝道:“果然奇異。”
忽一日,葛洪在段橋閑走,見一漁翁自言自語道:“看他活活一尾魚,如何一會兒便死了?隻得賤賣些,自有個售主。”葛洪聞言,笑道:“你既肯賤,我欲煩此魚,到河伯處一往,買你的放生罷。”漁翁大笑道:“此真買幹魚放生的了,果能活之,任憑放去,斷不要錢。”洪遂於袖中,取符一道,納魚口中,投之水內,踴躍鼓鱗而去。觀者無不稱奇。
又一年,錢塘大旱,萬姓張惶。也有道士設壇求雨,也有兒童行龍求雨,百計苦求,並無半點。葛洪看此光景,不覺動念。因安慰眾人道:“莫要慌,吾為汝等求之。”因在葛嶺丹井中,取水吸了一口,立在初陽台上,望著四麵一噴,不多時,早陰雲密布,下了一場大雨,四野沾足。
一日,見一窮漢,日以挑水為生者,因汲水,誤落錢百十文於井中,無法可得,惟望井而泣,葛洪道:“癡漢子,何必泣,我能為汝取出。”遂於井上,大呼:“錢出來!錢出來!”隻見那錢一一都從井內飛將出來,一個也不少。其人拜謝而去。
又一年,瘟疫盛行,葛洪不忍人染此疾,遂書符投於各井中,令人飲水,則瘟疫自解。又一人為錢糧逼迫,要賣妻子,其妻情急,竟往西湖投水。葛洪見了,止他道:“不必短見,我完全你夫婦罷。”鬆亭內一塊大青石下,有賊藏銀一包在彼,可叫汝丈夫往取之,完糧之外,還可作本錢度日。其夫往取,果得之,感謝不盡。
嚐有客來謁葛洪,洪與客同坐在堂,門外又有客繼至,複有一洪親迎,與之俱人。而座上洪仍與前來之客談笑,未嚐離席動身。此乃葛洪出神妙用。每遇天寒客至。洪便道:“貧居乏火,奈何?”因而口中吐出熱氣來,滿座皆暖。盛暑客到,洪又道:“蛙居苦熱,奈何?”因而口中噓出冷氣來,一室皆涼。
或有請洪赴席,洪意不欲往,無奈請者再三勉強,洪不得已而隨去。行不上數百步,忽言腹痛,即時臥地,須臾已死,請者驚慌,忙舉洪頭,頭已斷,再舉四肢,四肢皆斷,抑且鼻爛蟲生,不可複近。請者急走報洪家,卻見洪早已坐在堂上,請者亦不敢有言,複走向洪死所視之,已無洪屍矣。神異如此,人人皆道他是仙公再世,每以仙術濟人,其功種種也,稱述不盡。但在湖上邀遊既久,人皆知他是個仙人,日逐被人煩擾,不欲更留,因振衣拂袖,返於故鄉。此時鮑玄並妻子潛光,俱已去世,物是人非,不勝感歎,因訪遺族子孫,以為棲止。曾著《抱仆子》內外篇、醫書《金匱方》百卷、《肘後方》四卷,流傳於世。既而仙機時露,複為人蹤跡甚繁,心每厭之,遂獨居一室。其年八十一歲,坐至日中,不言不動。兀然若睡。家人驚視之,己屍解而去矣。及視其顏色,雖死如生,再撫摩其體,卻柔軟不糜。至後舉屍入棺,輕如無物,方知仙家與世人迥異。後朝代屢更,有人登葛嶺憑吊之,尚若仙人之遺風不散,故地借人靈,垂之不朽,至今稱為葛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