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正午陽光在頂上肆意地打著光芒,一掃冬日的陰暗灰霾。七八隻麻雀成群地聚在一起,大約是嗅到下方物體的“腐”味,嘰嘰喳喳地在屋頂叫喚不停。
與屋外的一派生機盎然相比,這樁朱紅色的小房因著它的寧靜與破舊顯得異常的寂靜。牆上脫落的油漆、斑斑點點的裂痕無不彰顯著它的歲月。小房坐落在空蕩蕩的平地上,上不接宏偉的宮室、下不接熱鬧的寢宮,隻孤零零地落在皇城中的最西角,一如被打入冷宮的佳人。
屋子的八麵窗戶被紗布封死,呆在裏麵的人永遠感覺不到溫暖的陽光。為了保存房內的物件,東西南北四角都放上了從北海運來的冰塊。紅檀木做的壁櫥長年關閉,上麵的鐵鎖長年未開已鏽跡斑斑,遠遠望去像是剛剛鑿出的雞血石。
有生以來,我隻見過一顆雞血石。晶瑩剔透,邊角像天上星星樣光亮,內裏如清泉一般清澈,點點朱紅灑落在那顆石頭上,如寒地裏的梅花,美的讓人驚心。
父親說,那叫梅花血石,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精品。
“這石頭的朱紅紅如淋漓之鮮血,條狀優雅,嬌兒,有了它,我們一家一輩子都不必愁了!”
父親最愛喚我嬌兒,旁人聽起來隻當是對身為兒子的我的昵稱,卻不知,這隻是我的小名。我叫嬌兒,皆因我全名叫孫嬌,是個釵裙。
“小餃子,你怎麼一直撣著王總管的寶貝!”
一句略帶尖細的聲音驚擾了我的回憶,嚇的我險些從木凳上摔下來。站定後,朝門口望去,卻原來是一個皮膚白皙的男子,他穿著葛布箭衣,大約是入宮久了,背已經開始習慣性地恭謙地向前彎曲。他名喚錢喜,是中原人士,因為家裏貧窮便尋了個淨身師,拾掇拾掇入了宮。
“老錢,你老怎麼有空來?看看這圓鼓鼓的身子,才幾步,便一身的汗了?”我略帶戲謔地笑問,“還不快進來涼快涼快。”邊說邊走下凳子。
錢喜是宮裏出了名的胖子,一身肉不知從哪裏長的,總是將他那身葛布漲的鼓鼓的,遠遠望去像是剛剛出爐的銅板一樣。
“你個小餃子,我千辛萬苦幫你搭橋,日後飛黃騰達了,可要謝謝我。”老錢也不客氣,接過我端上的水一飲而盡,一麵喝還一麵湊到冰塊前尋涼快,臉上的小肥肉一顛一顛的,像極了宮裏過年吃的團子。
入宮前,我與他曾經有舊,曾無意幫過一次;入宮後他在如妃的院裏當差,我偶爾送些用具遇到他,一來二去,二人常常聚在一起談天,他也成了我宮裏少數的朋友。
“你也看見了,我這兒冷僻的緊,會有什麼飛黃騰達的美差落在我頭上?”我翹了個二郎腿望著他。
宮裏講究的是師傅帶徒弟,師傅被上頭的信任,徒弟自然也能得些雨露;師傅若是被打倒,徒弟自然也過著看人臉色的生活。我剛入宮分的是慧妃跟前的大紅人張凡。一雙利眼看盡宮闈人心,一雙鐵手翻江倒海絕不含糊。
因他人前總帶三分笑,人後愛插七把刀,被後宮的宮女太監們喚為“狐狸張”。便是這般行事小心、善認形式的人在我剛拜師不久便因為慧妃爭寵失勢,被旁的太監抓上小辮子,命歸黃泉。
狐狸張被“打倒”,我也被分到了淨宮看管太監的什物。依照規矩,這一看管便應該是終身製,直到老死。其實哪裏是什麼勞什子的規矩,不過是因為分到這兒的人大多是沒有靠山的,到了這,更是無人可依,隻能活活守死。
“再說,這宮裏還能有什麼美差?”我淡淡地說。
老錢見我不信,連忙從懷裏掏出一張白紙。那紙放在他貼身的胸口,一路走來已被汗浸的有些濕潤,卻並不妨礙閱讀。
“你看看,這可是王總管今天派發下來的,他說隻要有誰能製出一種有竹葉香氣的墨錠,必有重賞!”他興奮地揮舞著手上的白紙,那雙小眼睛狂熱地望著我,“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狐狸張曾經讓你做過有氣味的墨錠,如今你再做一個不就得了!”
我看著那紙條,心裏不由一熱,隻覺得一直寂靜無波、譬如死水的心突然活了過來。不過,不是為了墨錠,卻是為了後麵的一句話“若有成功製出者,皇帝親自封賞。”
若能見到皇帝,那九龍台上唯一的尊者,這世間一切的掌控者,一切的冤屈,是不是可以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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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經驗告訴我,機會稍縱即逝,更何況此次墨錠之功我勢在必得,於是,便請老錢替我守在淨宮,自己奔回小屋捯飭起來。
當日我曾在“狐狸張”的指示下做過一略帶清香的墨錠,用的是禦花園中上好的花瓣,那時慧妃得勢,我所提的製作要求無不能不滿足,是以,一個月後便製了一雙,呈給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