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範雎收了袍子,須賈內心多少得到一種安慰。兩人間的氣氛也就變得融洽多了。須賈因而問道:“秦國的新相國張祿,你知道一點嗎?天下事皆出於秦相張祿。我今來求和能否成功,也全在張祿一句話。”
當時還沒有媒體,所以須賈不知道決斷天下的張祿原來就是麵前“一寒如此”的範雎。
範雎拱手說道:“我的主人翁(就是我們飯館的老板的意思)倒是認識張祿(可能接待過領導來吃飯,合過影),我可以求他給您引見一下。”
須賈說:“那就最好。請舉飲此一杯。”
倆人喝完,就坐上馬車,範雎為須賈趕著馬,往相府而去。剛才的那片秋雨,已經不由人做主地兀自停了,像一輛馬車,停在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的一處尋常巷陌--秦國的相府不由分說,已經到了。
範雎冷冷一笑,說:“You wait me here,我進去通報。”說完,昂然登門而人。門上的僮仆紛紛避匿。須賈覺得好生奇怪,這個餐館的“領班”好有麵子啊。
佇立良久,範雎還不出來。須賈於是問傳達室道:“範叔什麼時候出來?”
傳達室說:“這裏沒有叫範叔的。”
“就是剛才進去的那個人啊。”
“那個人是我們相國,諱姓張,不姓範。”
須賈大驚失色,萬萬想不到被他打得“折肋落齒”的範雎,居然青雲直上,成為虎狼秦國的赫赫相國,世事真不堪想象啊。須賈分外害怕,兩股戰戰。如果今天我能活,那簡直是沒天理了。
他想到逃跑,但是作為外交老將,須賈知道逃跑是愚蠢的死路,還是哀求吧。於是須賈張牙舞爪地去扒自己的衣裳。傳達室說:“各方麵哨兵請注意,這個家夥想裸奔。”須賈趕忙跪下,解釋自己不是裸奔,他光著膀子向傳達室說:“臣須賈有罪,在此肉袒,請求膝行以見相國張祿。”
傳達室人很熱情,立刻拿武器把須賈看起來。大家七手八腳,引著這個膝行的裸男到了相府高堂上。但見範雎麵色凜然,盛列帷帳,兩旁防暴警察甚眾,都穿著衣裳,怒氣如雲,氣概非凡。須賈哪敢正視,冷風吹得他的光身哆哆嗦嗦。他頓首高言死罪,請求把自己扔到湯鑊裏(就是鍋爐)受罰--因為那裏暖和。或者讓我去當城旦也行,鬼薪也行。
範雎冷聲問道:“你有哪些死罪,說說。”
須賈頓首答道:“擢須賈之發,以數須賈之罪,尚不足也。”說完,須賈又是頓首。頓首就是以頭觸地,非常激烈。如果是以頭觸手,手伏在地上,那就是拜手。如果是以頭觸地,很長時間不抬起來,那就是稽首。稽首雖然是磕頭中最嚴重的一種,但不適合用於求饒。頓首適合於求饒,停地時間短,頻頻觸地,如搗蒜一樣。
範雎喝道:“你罪有三而已:第一,你以為我私通齊國並向魏齊誣告;第二,魏齊辱我,要把我扔於廁中,作為主人你並未阻止;第三,賓客醉酒而piss me(尿我),如此奇辱,你如何忍心。你陷我於九死一生,若非鄭安平相救,我哪有今日?然而,今日念你贈我綈袍一件,有戀戀故人之意。我可以寬釋於你。”
範雎可謂恩怨清明。須賈蒙此大赦,喜出望外,死裏逃生。他磨蹭了半天,穿好了自己的衣裳,連連稱謝而出。出了相府以後,他歎道:“今天算是活見鬼了!”
須賈不能識人,待士無方,終究落得今天的被動,不過他這人也對故人有感情,贈送綈袍,意外地給自己保得了一條性命。
後來,“綈袍戀戀”成為比喻故人之情的一句短語。“故人戀戀綈袍意,豈為哀憐範叔寒。”這是王安石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