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禦花園裏百花爭豔,風,輕飄飄的吹過花圃,送來滿殿芬芳。庭院深深,深深庭院,忽聽一陣尖叫聲從一院落傳來,打破了靜謐的春景,“啊——好痛!”隨著這一聲痛苦的叫喊,院落裏的人便一鍋粥似的炸開了,彩妝宮女且叫且跑,在院落裏奔進奔出,跑得香汗淋漓。太監們扯著陰柔怪異的嗓子喊:"娘娘要生了,娘娘要生了!快傳禦醫,快傳禦醫啊!”
片刻,三名禦醫行色匆匆趕來,在宮女太監的擁擠中進了“清風怡院”苑落。禦醫穿廊繞榭,不多時便來到殿前,隻聽一陣嘶喊聲從殿裏傳出:“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好痛——好痛—呃—我要死了,我快死了,好痛——”禦醫箭步奔進殿裏,吩咐宮女太監們準備分娩用具。清妃殿裏一片嘈雜,痛苦嘶喊聲,催促聲,盆具相撞聲,侍女乳娘大步流星,在內閣裏進進出出,行色匆匆。所有的人手忙腳亂成一片,氣氛十分緊張,暖春時節逢貴妃分娩,如早樹枝上的鳥兒破春般熱鬧。不多時,內閣傳來一陣嬰兒哭啼聲,乍看,一個名喚紫爰的乳娘抱著一個用黃布包著的嬰兒走出來,滿臉歡喜的喊:“是個皇子!是個皇子!看看,娘娘生皇子了!”內閣外正忙碌的太醫也舒了口氣,這時,聽得一聲喊:“皇上駕到!”殿內所有人皆跪地恭迎,高喊吾皇萬歲。皇帝滿麵歡喜,道:“平身,平身!朕添了皇子還是公主?在哪?”紫爰應聲道:“恭喜皇上,是皇子!小皇子在這!”便小心翼翼的抱著初生嬰兒走近皇帝。皇帝低首一瞧,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那小皇子居然不哭,竟嗬嗬地跟著笑起來,一朵花似的笑開了。皇帝微愣,隨即龍顏勝悅,道:“小皇子對朕笑了,他笑了!來來來,讓朕抱抱!”他接過嬰兒便樂得眉飛色舞,侍女掀起華美的門簾讓他進內閣。皇帝來到垂著帳子的床前,清妃微弱的聲音從帳內傳出:“皇上…”紫爰忙掀起一邊的帳子讓皇帝與清妃見麵。因為剛生完孩子,清妃臉上毫無血色,先前紅豔嬌嫩的柔唇此刻蒼白之極。皇帝俯身湊到清妃耳旁,深深一歎,道:“愛妃,辛苦你了!你為朕添了一個皇子,對皇室可謂功德無量啊!”清妃玉手一伸,用殘存的力氣撫摸著皇帝懷中的小皇子,輕歎道:“臣妾總算為皇家添了份血脈了…”玉手一鬆,劃過嬰兒的臉蛋便垂在床上,人已昏睡了。
皇帝新添皇子,而且這皇子乃他寵妃所生,這份歡喜比之前所有皇子的誕生更讓他愉悅,故他給予這小皇子的關愛比其他兒女要多得多。紫禁城裏大街小巷都張帖皇榜昭告天下皇室添一皇子,是皇家的第六位皇子!
兩年後,同是暖春,江南春光無限好,在這出門俱是看花人的時節,遊春的人三兩成群,少年人結伴遊春,有的攜妻帶妾,有錢的舉家登彩船在湖上泛舟遊覽江南風光,才子佳人更是湖邊結廬飲酒賽詩談古今。蘇州大學士顏濤府上的大門緊緊的閉著,滿園春色卻是關不住,一隻蝴蝶風箏飛了出來,衝上了雲霄。一少婦身懷六甲,看樣子不多時日便要臨盆了,她還是趕在臨盆前享受春天的韻味。少婦姓王,名豔雪,模樣分外的嬌俏,乃大學士顏濤之妻。王豔雪一手拄著腰,一手牽著風箏線,桃花般地笑著,笑著,忽然柳眉一皺,道:“風箏呢?風箏怎麼不見了?”“夫人什麼事啊?”旁邊一侍女以為王豔雪動了胎氣,忙跑過去摻扶她。王豔雪把手裏的風箏線掛到侍女的手臂上,道:“風箏斷了,沒得玩了。”侍女掩麵噗嗤地笑起來,道:“夫人,我真替您擔心,您看您的樣子,還玩風箏呢,萬一動了胎氣可如何是好?”王豔雪含笑戳指點了那侍女的額頭,坐到一旁的石椅上,從石幾上端起一杯香茶抿了一口,道:“這孩子在我肚子裏可沒給我安靜過,要是我靜靜的坐著,他就更不讓我安寧,非得蹭兩下發牢騷。哎,真想快點把他生出來。”“夫人,我聽人說,男孩在娘的肚子裏都很好動,夫人您一定會生個公子的!”侍女在她旁邊輕搖著扇,道:“小公子生出來後會為您爭光的,他日飛黃騰達更不在話下。”王豔雪輕柔肚子,道“吉歡,你怎麼那麼肯定我會生公子而不是小姐?萬一生下的是女兒呢?”吉歡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知道她很想要個男丁,便湊近王豔雪的耳旁,輕聲道:“夫人,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讓您如願以償。”王豔雪“哦”了一聲,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老爺遠在京城,不能時常回家看您,這個諾大的顏府缺個男主子,好似缺個脊梁柱般,忒的冷清。”吉歡且摻王豔雪往臥房走,且道:“顏家幾代單傳,人丁單薄,若夫人能為顏家開枝散葉,那是功德無量啊!”王豔雪聽得頻頻點頭,道:“我也想為相公擔此重任,哎,就怕無能為力。生男生女乃天注定,怎能隨心所欲呢?”吉歡笑起來,道:“夫人,不如去觀音山許願吧,那裏香火旺盛,很多人都去求,而且很靈的。隔壁張家的三少奶奶一連四胎都生女兒,前不久去觀音山求道符回來,結果就生個男丁,是不是很靈?”王豔雪臉露喜悅之色,但很快又平靜下來,道:“隻是…此去觀音山路途陡峭,萬一路上有個閃失…”說著便輕揉起肚皮。吉歡看罷,歎一聲,道:“夫人憂慮的是,萬一路上動了胎氣那就無法想老爺交代。”腦袋一轉,忽然高興地笑起來:“我知道有個方法可以不用夫人親自去!”
“什麼辦法?”王豔雪撐著肚子,一手抓著吉歡的肩膀,欣喜的神情讓想賣個關子的吉歡不得不脫口而出:“簡單啊,我明早就去觀音山把那裏的住持請過來,讓她為您祈福。”“可是,觀音山的香火那麼旺盛,住持肯來嗎?我怕他不肯來咱府,而且老爺一向都不信佛,萬一讓他知道了咱們把佛爺請進家門,他會大幅雷霆的!”王豔雪欣喜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無光了,吉歡“嗨”了一聲,道:“老爺方麵好辦,我們就說給夫人的娘家人超度超度,老也不會說什麼的。至於住持嘛,那也好辦,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咱們多給他些香火錢,而且出家人助人為樂,他不回不來的。您就放心吧。”王豔雪一聽到吉歡提起娘家人,她的心就一陣悲痛,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的腦子裏出現了兩年前的一幕情景:她躲在一個枯井裏,井口被一塊大石壓住,她努力的往上爬,往上爬,雙手已被井壁磨得鮮血淋漓,終於抓住井口邊沿,她透過頭頂的巨石縫隙,看到許多蒙麵黑衣人如狼影般在夜色中四處亂竄。他們手執長劍,見人便殺,劍尖上的鮮血沿路流淌,慘叫聲不絕入耳,王豔雪淚眼朦朧,腦袋陣陣暈眩,心中悲痛萬分,低泣著呼喚:“爹…娘…”黑衣人屠殺畢,又閃電般的聚到枯井旁,共十個人,排成兩行,長劍齊抵著地。王豔雪僵硬的掛在枯井壁,不敢動彈,屏著氣,雙眼圓睜地看著麵前殘暴的屠夫,一道劍光忽然掠過她眼睛,接著便看見一個身手敏捷的黑衣人從屋頂躍到地上,低沉道:“有沒有遺漏?”第一排的一名黑衣人站出來,恭敬道:“回主公,王家上下二十口人全部殲滅!”“是嗎?”那主公眼睛一掃草叢上排列的屍首,忽然眉頭一皺,怒道:“王豔雪呢?”他一聲吼叫,那兩排黑衣人備受驚慌,紛紛跪在地上不敢吭聲。先前那名黑衣人眼神顫抖,道:“主公,屬下立刻去追殺王豔雪!”“不可傷她性命,我要抓活的!”那主公眼神閃過一絲亮光,瞬及又黯淡下來,道:“一會官府就來了,走!”話畢,殺手們齊躍上屋頂,消失在夜空裏。王豔雪方緩過神,望著草叢裏家人的屍首痛哭流涕,正自傷心欲絕時,忽聽一陣腳步聲嘩然而來,有人急切地喊她:“雪兒,雪兒,你在哪裏?”“濤哥…”王豔雪聽罷,啞然叫道:“我在這裏…濤,我在這裏…”來者正是新封的大學士顏濤,他乃王豔雪之父王良廷的門下弟子。王良廷乃翰林院主事,也是皇帝的老師,因勇於直諫,得罪不少朝中佞臣,皇帝之兄榮親王更是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時刻想除掉他!顏濤得吏部侍郎顧海告知說今夜榮親王行蹤詭秘,可能是要除掉異己!顏濤一驚,一早便趕去皇宮請求皇上派兵保護王良廷,想不到回來時已晚了,王家已遭滅門之災。是誰把王豔雪藏於枯井之中?早上她與顏濤戲耍於後院,後來顏濤接到顧海的邀請便出去了,而王豔雪仍是在後院與丫鬟們玩捉迷藏,因為眼上蒙著布條,不知不覺就走到枯井旁,待她往前一撲時,便墜入井中。丫鬟們生怕她們不留神墜入枯井,便將一塊大石頭壓住井口,她們哪裏會曉得自家的小姐已在井中昏迷不醒呢。這意外的墜井倒讓王豔雪逃過了一劫。
吉歡見夫人眼中帶淚,已知道她心裏所悲,道:“夫人,您別傷心,終有一日老爺會找到真凶為您報血海深仇!您要堅強!”王豔雪嗯了一聲,拭去淚花,道:“我沒事了。你今天就去請住持,我要為我爹娘超度。去吧。”
觀音山的住持當真不好請,吉歡費了好大的力,幫他把廟裏的事都安排妥當才請得動這位住持。這天,顏府裏外都彌漫著濃濃的檀香,和尚嚶嚶嗡嗡的念經聲,木魚咚咚的敲擊聲,侍女在旁陪哭之聲,附和著王豔雪的悲泣聲,可謂感天動地泣鬼神。這場法事一做就是三天,到得第三天的下午,住持便率眾僧離去。王豔雪換去素衣,穿上往日的服飾,來到院裏乘涼。晚風徐來,拂著嫩綠的柳絲,王豔雪盈步走來,忽然一柳條掛住她衣裳,她一個趔趄便撲倒在地上,肚皮朝下。一陣劇痛襲過全身,王豔雪又悔又惱,在吉歡的摻扶下站了起來,剛站直了腰,腿上已流下一道道血水,血水灌進繡花鞋裏,又滲到地麵。在場的人都驚呼,亂了手腳,王豔雪目瞪口呆,早已嚇暈了。
月上柳梢,淡淡的月光泄進窗子,籠罩著臥房軟床上昏迷的王豔雪,侍女在旁呼喚她蘇醒過來,但是王豔雪仍是昏厥狀態,羊水也一直流,這種情況對母子都有生命危險,產婆想方設法讓她蘇醒,給她灌了薑湯等等各種刺激神經又不傷胎兒的湯藥。
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仍是無效,王豔雪一直處於昏死狀態,產婆已無能為力,讓下人們為王豔雪準備後事。眾人伏在床下失聲痛哭,產婆早已離去了,家丁們也把府裏的紅燈籠換成了白燈籠,打算明早采辦喪事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