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位於西城的轆轆把兒胡同出來,應該歸入人流如潮的新華大道。可他那矮小的身軀似乎應了“船小好調頭”的俗諺,機械狀猛地踅轉回去,又向轆轆把兒胡同走去。如此往返,不知有幾個來回了。
他這是怎麼啦?兩條短小的腿與其說是在邁莫如說是在劃,像兩根木棍做成的槳,直直地劃動,膝蓋處不打彎兒。他兩眼睜得不算小,旁若無人地目視前方,可是那兩個將眼眶支撐起來的晶狀體,卻像被砂輪磨過似的失去了光澤,而且粗糙得仿佛鏽跡斑斑,轉都轉不動。那巴掌大的小臉,如同過去農村的糊窗戶紙,灰不溜秋的,毫無血色。那神態,既是魂不守舍,又像五雷轟頂。
神態是心態的疊影。半個小時前,他慌慌張張地溜進那個設在轆轆把兒胡同深處的特殊門診部時,就像剛剛掏了人家腰包似的神色倉皇,東瞧瞧,西看看,還不住地回頭掠一眼判斷是否有人盯著他。可是當他從轆轆把兒深處那個特殊門診部出來,那副“鬼靈”勁卻沒有了。變得麻木、愚鈍和失魂落魄。
其實,此刻的他正如同冰封的河床,表麵上呆板、凝固和給人以閑適,可是深層裏卻激流滾滾,甚至不乏波濤洶湧。
他在痛苦地呼嚎!
他在憤怒地詛咒!
這是報應啊!這是報複者的自戕!
誰叫你這個烏鬼王八蛋當初不聽親朋好友的勸告呢?是你小子有能耐嗎?屁!當初你隻不過是個現代拉洋車的“祥子”。開了兩年出租車,賺了一把,認準了幹這行會“發”,於是就鬥膽承包下了這個出租汽車公司兩三年下來就真的肥了。“溫飽思淫欲”。有了錢你他媽就不知道姓什麼了,就開始胡作了。洋洋他媽雖說長得醜點,可那是標準的賢妻良母。再說,你不也長這副德行麼?也算是命該如此吧,第一次認識夢蝶這個騷貨,雙方就一拍即合。她看你有錢,能滿足她的揮霍。你呢,覺得她是一個“大老板”的“小秘”,攀上她,豈不是得到一棵搖錢樹?雖然她長得並不算漂亮,論年齡也算“明日黃花”,可她在比她大二十多歲的“大老板”麵前依然嬌滴滴的,再加上她很會打扮,所以顯得風韻猶存。沒多久,你們兩個就成了“相見恨晚”了。不久,她提出不能跟你不明不白地做露水夫妻,要你“明媒正娶”她,已經不能自拔的你,一狠心與洋洋的媽離婚了。親朋好友聽說你要跟夢蝶結婚,都說使不得。夢蝶不僅是個離過幾次婚的女人,而且多年在“大老板”身邊工作,什麼樣有權有錢的人沒見過?她所以看中你,是因為她的“大老板”不久將權力移位,她隨之也將身價大跌。她想趁現在還沒“降價處理”,選中你,將來吃花不犯愁。但是,她從骨子裏是看不上你這個“土包子”的。當時正鬼迷心竅的你哪裏聽得進這些忠告呢,於是就我行我素地跟夢蝶正式結婚了。起初,新婚燕爾你們還愛得挺瘋狂。你見夢蝶對你沒有二心,為了證明你對她的赤誠,便將全部儲蓄都交給她掌握。誰知,過了一陣子,她便借故隨“大老板”到外地出差十天半月地不回家,即便回來也是深更半夜了,你們便成了名副其實的“同床異夢”和“井水不犯河水”。漸漸,你覺得苗頭不對,就在她講隨“大老板”外出時來了個跟蹤追擊,結果發現她根本就沒離開這個城市。你氣急敗壞地質問她,她聽了不但不毛爪兒,反而張牙舞爪凶得像隻野貓。她嘲弄地對你說,她當“小秘”都扮演什麼角色你早應該知道,要禁止她全麵為“大老板”服務叫你去找“大老板”交涉去。明明她是你的老婆,她給“大老板”當姘頭,還美其名曰叫什麼“全麵服務”,而該不該做這種“服務”還叫你去交涉,真是豈有此理!你去找“大老板”說理?借給你幾個膽子也不敢哪!人家有權有勢不說,另外常言道“捉賊捉贓,捉奸捉雙”,你任何把柄都沒抓住,人家反告你個誹謗罪,你還不得來個“吃不了兜著走”。要是提出跟她離婚吧,你的錢都在她手裏攥著,她說全部折騰光了,你還不是幹沒轍!由於你這口惡氣出不了,於是就找發泄的地方。前不久利用到南方出差的機會,就發泄和報複似地玩女人,結果回來不久發現臍下那玩藝兒起了一層小紅點,不久開始化膿潰爛。剛才到這個門診部一檢查,醫生講是得了一種可怕的性病,並且不久將發展到鼻子和耳朵上。這樣,你還怎麼見人哪!你還有什麼臉麵活在世上啊?!
沉重的打擊和打擊之沉重,使他於巨大的痛苦中絕望了。
他想大聲哭嚎,可他覺得眼眶裏麻辣和幹澀,像被爐火烤炙著,淚囊似乎已被烤幹。欲哭無淚的男人更悲哀。
可這又能夠怪誰呢?能夠怪的他又敢怪嗎?
斷想錄:他與前妻離婚本來就悔不應該,而與水性楊花的夢蝶又是自找羞辱。錯了就錯了,他卻又自暴自棄,作弄人生,到頭來自己卻因難以洗刷的罪惡無顏見人,難道隻有死亡才是療治醜行的靈丹妙藥麼?不,將醜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會將毒菌殺死。
§§第五章 陰暗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