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他緩緩將窗簾拉開一條罅隙,好讓那八月末的陽光一點點透進病房裏來。八月末的陽光也是很嬌烈的,他很怕陽光,卻又想看看這八月末到底是什麼摸樣了。他還是決定將窗簾全部拉開,刺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灑滿他身上每一處,他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曉曉,這麼久沒曬過太陽了,看你怕成那個樣子。明天就去複學咯,你準備好沒有?”走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娉婷姿態,一點為人母的蒼老模樣也沒有。
這一夜揭曉在床上輾轉著,徹夜未眠。也許是為著明天的事而暗自高興吧,也或許是今晚上沒吃藥的緣故。
九月一日,一個嶄新的日子。對於普通的高中生隻是單純的暑假的結束,但對於揭曉來說這是一個重生的時刻。他即將踏入這個又是一次新麵孔的校園,他的心又開始了隱隱作痛。
來到這個以前班主任給他安排的完全不熟知的班級,他心裏開始打起了退堂鼓。來了一個老師,麵善和藹,還是一個女老師,給揭曉的感覺那就是秋日裏如沐春風,颯颯溫意。
女老師說是要帶揭曉去看看寢室安排在哪兒了,一路上揭曉都是惴惴不安的。他覺得路上的行人都在盯著他看,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一樣。老師回過頭來,發現了揭曉的不對勁,連忙安撫著揭曉的情緒,生怕再惹出什麼同以前那樣的是非。
寢室大樓的設計是川西風格的四合院兒,古樸的氣息,一磚一瓦都不是多餘的修飾。隻是牆磚的顏色讓人感覺到了些許壓抑,是揭曉最害怕的灰黑色。
老師將揭曉領到了106的門口,連忙進去交代了室長一些事情。揭曉愣愣的站在門外看著號碼牌,覺得這熟悉的感覺像是似曾有過,更別說聽清裏麵老師和室長他們的對話。
突然從裏麵出來了一個魁梧的男孩子,一把抓住揭曉的手,傻傻的笑道:“揭曉對吧,快進來,外麵多熱啊!”
揭曉似乎被這股子熱情所感染了,迎合著他的目光所及之處,他看到了三個麵容姣好的男生,都衝著他傻傻的笑著。
四個人幫忙著將揭曉的大包行李拎了進來,這麼熱情的態度,揭曉總感覺不是第一次。
幫忙著將揭曉的床鋪打理,四人忙的不亦樂乎。而揭曉始終呆呆的站在那裏,似乎這一切像是夢一樣的縈繞在他的心口。
“曉弟,全部都打理好了。看看滿意不?”還是那個身材魁梧的男孩子,黝黑的皮膚隻不過卻讓人沒有畏懼感,反倒是容易親近的。
“忘了我們給你自我介紹了。我叫鬱聰聰,可以叫我一休。”這個大男孩兒笑起來可真甜,高挺著身子像是一個舞者一樣的姿態。
“他是咱們寢室的老大,甄言,可以叫他甄哥。”那個自稱一休的大男孩指了指在一旁拍打著籃球的那個魁梧男孩子。
“他是室長……”鬱聰聰在那裏忙不迭的給揭曉介紹著,但揭曉此刻正出神。遊離的狀態,也沒人發覺。
揭曉很敏感,對於這一切熱情的待遇感到茫然無措。
“曉弟,以後我們都叫你曉弟了,誰叫你上高三了才16呀,對吧。”一休臉上劃過一絲狡黠,但似乎卻對揭曉了如指掌一般。
“你怎麼知道我才十六歲?”揭曉似乎發現了這其中的不尋常,感覺他們都很熟知自己一般。然而自己卻對他們毫無知覺。
“這個,那個……”一休支支吾吾,又撓了撓頭,感覺剛才似乎說錯了一樣,一切變得不好辦了。
這時甄言連忙接下了話,“因為是老師告訴我們的,對吧兄弟們。”然後四人頻頻的點著頭。
“哦。”揭曉沒有任何一點懷疑,因為他也覺得這群人真的很有趣。致使他一開始抵觸的心漸漸卸下了裝甲,裸露著城牆向他們敞開著城門。
這一天的晚霞勝過月光的皎潔如玉,勝過星光的頻頻閃閃,勝過日光的色彩氤氳。像一幅潑了各色水粉又漸漸散開色彩重疊的名家之作。
但是這晚霞似乎不那麼像是幸福的色彩,反而在揭曉眼裏透過了絲絲抑鬱。揭曉依舊擺脫不了他是個病號的事實,走到哪兒都會招來大家異樣的眼光。因為一年前,他的事就轟動了整個校園。
揭曉走在去教室的路上,他很害怕大家的眼神。那種可怖的眼神,似乎像一條巨蟒一樣向揭曉張開血盆大口。揭曉加快了腳步,他一刻都不想在這裏慢下腳步,然後再被這黑洞一般的眼光所吞噬。
這時從後麵急忙跑來了一個人,身材魁梧,沒錯,他是甄言,立馬站到揭曉身旁,嗬斥道那些投來可怖眼神的人,“看什麼看,沒看過帥哥走路的啊。你們還是長點兒眼神看著走路吧,別摔著了。”
所有人似乎被這句話所震懾了一般,一個個的像失了魂一樣,六神無主,果真還有幾個絆了腳。
“曉弟啊,以後誰敢再這樣看你,你就一個怒氣的眼神看回去,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可不是吃素的。”甄言似乎很護著揭曉,一路上像個保鏢一樣護送著揭曉回教室。
揭曉似乎並不對甄言的出手相救而感到半分感激,隻是很平常的心對待。
揭曉被甄言護送到了座位上,同桌是一休,他看見揭曉來了便微微一笑,暖暖的直接沁入揭曉毫無防備的心田,便樂嗬嗬的對揭曉說道:“以後咱倆就是同桌了,有啥不懂可以問我哦。”
揭曉會心一笑,那嘴角的弧度恰巧到了極致,沒有浮誇和造作的神色,讓人一眼就能相中他的微笑。但這也是他這一年間以來第一次笑了,而且這次他是當著別人的麵。
揭曉並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坐了下來。捋了捋這麼久以來沒剪了的長發,他將額前一撮頭發紮了起來,往後別。
這樣袒露出他的額頭,高高的,且豐腴,再配上他那兩葉罥煙眉,似乎有了幾分女孩子的長相。但是揭曉本不是這樣的,隻是藥物的催化,將他的模樣消磨的像是不食煙火一般的仙子。
揭曉看了看一旁的一休,輪廓再熟悉不過,卻是充盈著另一張陌生的麵孔。揭曉心裏一陣波瀾,好在他還忘記了他的所有病痛。
貳
九月三十日。
一個秋風颯颯的午後,日光終於撥開了陰沉厚重的雲,微微的弱光灑向整片教學區。
對於今天的所有課,揭曉都是一直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他開始煩悶了,雙腳不停地跺著,時不時還舞弄一下頭發,整個被別在後麵的留海被弄的像團雞窩,一臉頹樣。
“曉弟這是青春期躁動症?”一旁看書的鬱聰聰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一把抓住揭曉亂舞的手。
揭曉也很難為情的看向一休,麵紅耳赤,諾諾的應道:“抱歉啊,一休哥。我今天不是很在狀態。”話畢,揭曉便拿出鏡子,一身心完全投入整理自己。
別好的留海還是像往常一樣,簡潔大方,不失溫雅氣質。
這時甄言朝著揭曉走來,一臉燦爛的笑容,就如滿山花開,讓人能在秋日裏得到些許安寧。
甄言從手中拿出一張類似於招待劵一樣的票子,放在揭曉桌上,“馬上國慶大假了,我這裏有柳泉山莊的燒烤招待券。明兒個咱們寢室的就都去吃個盡興,曉弟怎麼樣?”
甄言首先是想得到揭曉的認定,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心態,也隻有他一個人明白。
揭曉拿起那個招待券,細細看了一下,毫不猶豫的從口中脫出:“嗯嗯,聽說這裏的菜品蠻好的。說好的明天吧,在哪兒碰頭?”
甄言並不知道揭曉會這麼容易就答應了,心裏一陣暗喜,便又神采奕奕的說道:“我們騎自行車,等我們人齊了,我們就去找你。可以吧!”
“你們知道我家在哪兒?”揭曉似乎搞不懂了,看了眼甄言,又看了眼一休。沒人能回答他,隻是半晌不語,死寂縈繞在三人之中。
“你忘記上次邀請我們去你家玩兒啦?”甄言似乎在找合理的解釋,但是唯一合理的隻是他不知道揭曉一直是個傻愣愣的人。
揭曉哦哦連應了兩聲,甄言和鬱聰聰便像心頭大石落了一般,輕鬆的長舒了一口氣。
十月一日。
這天天空陰沉,沒有下雨的征兆,也更沒有太陽露臉的機會。五人在一條無盡的馬路上悠閑地騎著車,時不時還你我哼哼兩句當下流行的幾首歌,或是講講幾個笑話逗逗大家笑笑。
到了這個所謂山莊的地方,大門就做的很氣派,兩邊的騰龍高大木柱子,上簷立有一以尾羽四散的金鳳為陪襯的巨大牌匾,赫然四個繁體大字‘柳泉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