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望著知夢那張白皙、幹淨,依然年輕美麗的臉,潘之良心裏突然又一陣發酸。唉,命運不濟的孩子!小小年紀,父母便雙雙離世,成了孤兒;和洪青揚結婚後,兩個人那麼恩愛、那麼幸福,但是,幸福隻在她漫長的人生旅途中停留了八個春秋,厄運便又向她襲來,隻落得生活寂寞、孤獨!真是世事難料,災難為什麼總愛光顧這些屢遭不幸的人?
知夢向舅舅笑笑,就迅速在洪青揚的身邊坐下來,對潘之良說:“舅舅,您淨搞突然襲擊,來清江事先也不打聲招呼!”
潘之良從沉思中回來,微笑著說:“給你們一個意外的驚喜不好嗎?”
知夢卻噘著嘴,不滿地說:“不好!如果知道您來,我就會把要辦的事情往後推,專門在家恭候您了!”說著,習慣性地拉起洪青揚的手。
潘之良笑了笑,對洪青揚說:“你看她,快四十的人了,依然像個孩子?”
“一個可愛、懂事的大孩子。”洪青揚的語氣裏依然是寵愛之意。
知夢用力握了握洪青揚的手,他的手雖然不如原來那樣溫厚有力、富有彈性了,但每次握住它,她心裏總是感到很踏實。
這時,外邊響起輕輕地敲門聲,待知夢“請進”的話音一落,張嫂就推門進來。她站在門口,笑容可掬地說:“飯已經準備好了,大家去吃飯吧。”
知夢衝她點點頭,說:“張嫂,我們就去。”
張嫂退了出去,並輕輕將門帶上。
知夢衝兩位男士扮了個鬼臉,說:“有請二位,我們‘用膳’去吧。”
知夢故意把“用餐”說成“用膳”,是在舅舅和洪青揚麵前撒嬌,像林黛玉似的。
洪青揚和潘之良都朗聲笑起來。
知夢按了按床頭上的一個按鈕。
工夫不大,護士小趙就走了進來,知夢和她一同將洪青揚挪到了輪椅上。
潘之良這次來清江是參加一個會議,他提前兩天過來,是想和洪青揚、知夢呆兩天。他掛念著青揚的身體,惦記著知夢的生活,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假如洪青揚哪天撒手西歸了,知夢該怎麼辦!當年,他是那麼為知夢和洪青揚結合在一起而欣慰,他曾獨自跑到妹妹、妹夫的墳前,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請他們九泉之下放心。他做夢也想不到,不幸會發生在知夢和洪青揚身上,而且發生得那麼突然,發生得那麼早——他們結婚八周年紀念日的前夕!潘之良是個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什麼鬼神,但洪青揚意外遭遇車禍並身體致殘後,他有時會想:生命之外是不是真有另一個世界?是不是青揚的前妻在那個世界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取代了她位置的知夢太恩愛了而心生嫉妒,要給他們甜美幸福的生活添點堵?她自己因車禍喪生,所以也要讓丈夫跟她一樣遭遇車禍,並因此失去健康,從而使他不能給取代了她位置的知夢那麼多愛?她要以這種方式折磨青揚,折磨知夢,讓洪青揚飽受癱瘓在床的痛苦,讓知夢品嚐擁有一個活死人的滋味?潘之良知道自己這樣去猜度那個早已作古的女人很不道德,但是,知夢是他的掌上明珠,她生活中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他不可能不胡思亂想,不可能不為她的將來揪心。當然,假如哪天洪青揚真的撒手人寰了,即使知夢不願意,他也要勸她再嫁,畢竟,她還這麼年輕,膝下又沒有一男半女,問題是:還能找到像洪青揚這樣優秀、這樣愛她的男人嗎?
晚霞撕開了陰雲,在西天裂開一片空隙。被陰雲遮掩了一天的太陽,終於在黃昏時分掙紮出來。一抹橘紅色的晚霞,在煙波浩淼的晶瑩湖上跳躍。
知夢挽著潘之良的胳膊,沿湖邊慢慢散步。
從見到舅舅那一刻起,知夢的心就一直懸著,她怕他問起自己整整一上午去哪兒了,她不知道該不該跟舅舅實話實說。好在,在家裏時,舅舅隻字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