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上緩緩現出一兩點深色的圓形水痕,隨後又是幾點,很快,瓢潑而下的大雨將灰白的石板路麵浸成了深褐色。雨水落在一隻帶著半幹血跡的白色真絲手套上,將血色沁染出層層疊疊的粉,又很快被雨水濺起的泥土弄髒。
一隻小手握住了那隻帶著白手套的手,還略顯稚嫩的手指與纖細修長的手指相扣,分不清是誰把誰的溫度過到了對方身上。
“媽媽。”
男孩輕聲喚了一句,遠處黑沉濃厚的雲層中有亮光一閃而過,在一瞬間照亮了周圍的數具屍體和滿地鮮血。少頃,沉悶的雷聲炸響,隨後響起的是不遠處的尖利哭嚎,並且越來越近。
瑪爾斯瘋子般地跑著,帶著一身泥水,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不停地流淌下來,也許其中還摻雜著些鼻涕,這使他的樣子狼狽極了。但他沒有去管這些,他隻是一邊哭泣大叫一邊翻動著那些躺在路上,庭院裏,還有屋子裏的人——有整天隻會酗酒和責罵他的鐵匠師傅,總是告誡自己的兒子不要接近他的格蘭大嬸,還有最喜歡帶頭欺負他的壞小子卡特……現在他們都安靜地躺在那裏,無論瑪爾斯如何翻動他們也不會跳起來指著他大罵傻子,身體裏流出的血把他們和這片土地連接在了一起。
在鎮裏最大的房子前,他看到了除他以外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活人,哪怕那昂貴的襯衫被雨淋得不成樣子,考究的皮鞋上沾滿了泥土,也不妨礙他辨認出對方的身份——艾德家的小少爺,也是這座房子的小主人。而此刻這位小少爺正跪坐在地上,極其認真且溫柔地為地上早已死去多時的女人理好散亂的金發,又用袖子擦去她臉上的血和泥,最後將綴在那秀美臉龐上如天空般湛藍美麗卻沒了生氣的雙眼合上。
做完這一切的艾德少爺偏了偏了頭,一雙與女人一模一樣的清澈藍眼睛注視著瑪爾斯,裏麵卻沒有絲毫的情緒。他那黑色的短發濕成綹貼在額頭上,也貼在蒼白瘦削如大理石般的臉上。
瑪爾斯止住了哭聲,呆呆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想起來用袖子抹一把臉上的眼淚。
“我知道,你叫瑪爾斯。”艾德少爺說。
從來都是被叫做“喂”或者“傻子”的瑪爾斯愣了一下,心裏浮現出不知是欣喜還是難受的感覺,如同一張細密的網,將他本就壓抑的心勒得死緊。
“我知道鎮子裏每一個人的名字,不過現在也沒有用了,因為現在隻剩下我們兩個了。”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他人對對方的評價,這位小少爺又好心地補充解釋了一句。
“換句話說,就是你和我,我們,都沒有家了。”
瑪爾斯點了點頭,他也不是那種什麼都不懂的傻子,也不過隻是反映慢了些,不大會看氣氛又不懂變通而已。他看著對方那雙眼睛,想起了以前自己撿到的流浪貓,與眼前的人一樣,眼底埋著些什麼他看不懂的東西,使那原本該如雨後天空般好看的眼睛變成了更深的蒼藍色。
“我是萊倫特,萊倫特·艾德,二級見習魔法師。”
對方是個高貴的魔法師!聽見這自我介紹的瑪爾斯驚訝又自卑,他不聰明,但從別人的交談中得到的信息也能夠知道魔法師的強大。
“我,我是,瑪爾斯。”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萊倫特,聲音越來越小“我力氣大,能打鐵……”
萊倫特一定是看不起他的,因為他隻會打鐵,而且大家都認為他是個傻子……
“嗯,我知道,我記得你今年十二歲,比我大一歲。”
實際上卻是萊倫特對著他笑了笑。
“我打算離開這裏了,要和我一起嗎?”
男孩站起身來,發梢上掛著的水珠終於落下,使那蓋住了一小半臉的黑發翹起來,露出臉上那抹病態的紅。“咳……抱歉。”他從兜裏摸出一枚金幣遞給瑪爾斯“剛剛的話,是我失禮了,如果你想一個人走也可以,這是給你的路費……咳咳,我聽說一枚金幣足夠三口之家生活半年……”
捂住嘴壓抑住喉嚨裏的腥甜,萊倫特難受地佝僂起身體“如果想和我一起走的話……麻煩你,咳咳……去找輛馬車,帶我去最近的城鎮,用這些錢找個醫生,再找間旅館住……”
瑪爾斯有些驚慌,他不是沒聽說過這位少爺的病秧子名號,畢竟鎮裏的人雖然明麵上愛戴讚美這有錢且善心的一家人,但底層市民對有錢人的仇視心理卻是不可磨滅的,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聽見有人私底下說這位少爺是受過詛咒的,這家人花那麼多錢做慈善做好事隻是為了欺騙他們,目的是奪去他們的生命力給這位少爺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