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又到汴京做官(2 / 2)

蘇軾這時期的創作,基本上也趨於低潮,跟熙寧初年在朝時期相仿。激烈的競爭和複雜的內部傾軋占據了蘇軾的生活領域,限製了他的政治視野,這時詩作的數量固然不少,但題材較狹,思想內容也有變化:反映民生疾苦的詩篇寥寥無幾,對政治黑暗的激憤之情也有所減弱。清人紀昀在《蘇文忠公詩集》卷二九的總批中說:“此卷(收這時期詩作)多冗雜潦倒之作。始知木天玉署(“木天”“玉署”都指翰林院)之中,徵逐交遊,擾人清思不少,雖以東坡之才,亦不能於酒食場中吐煙霞語也。”則從另一角度解釋了這時期詩作低落的原因,也有一定的道理。大量的應酬詩充斥詩集,一種飄泊後稍事安定的自滿自足的心情常有流露。《和子由除夜元日省宿致齋三首》就寫在衙門中兄弟值班“齋宿”的心情:“江湖流落豈關天,禁省相望亦偶然”,表麵上說相遇“偶然”,內心卻頗為得意;又說:“當年踏月走東風,坐看春闈鎖醉翁。白發門生幾人在,卻將新句調兒童。”回憶兄弟倆在嘉佑時一起進闈應考,主考官就是號稱“醉翁”的歐陽修;如今像我倆這樣的白發門生所存不多,不如跟子侄輩作詩相娛。詩境淡泊,看不出多少感情的波瀾了。

另一個寫得較多的題材是題畫。其中的一些作品表現了蘇軾高度的藝術表現力和精辟的藝術見解。

前者如《惠崇春江曉景二首》、《虢國夫人夜遊圖》、《書李世南所畫秋景二首》、《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等。如: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惠崇春江曉景二首》之一

這首題畫詩所題的原畫已失傳,大概是幅鴨戲圖。詩緊緊抓住冬去春來季節轉換時景物的特征,體現了作者體物精細的才能。

後者如《書晁補之所藏與可畫竹三首》、《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等。前首詩寫文同畫竹的情景說:“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

莊周世無有,誰知此凝神。”這裏形象地寫出了藝術家創作時的精神狀態,用全部身心投入創作,凝神默想,物我兩忘,“身與竹化”,才能達到藝術上的極致。後首詩提出反對單純追求“形似”以及詩畫同源的藝術理論:“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繪畫光講“形似”,其見識和小孩一樣幼稚;寫詩拘拘於題目的意思,那就算不得懂詩。金人王若虛認為這幾句詩,並不是指繪畫可以不要“形似”,寫詩可以離題萬裏,而是“論妙於形似之外,而非遺其形似;不窘於題,而要不失其題”(《滹南詩話》卷二),也就是要在“形似”的基礎上追求“神似”,在抓住題意的前提下又能挖掘得深,生發得廣,達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境界。蘇軾又提出,詩和畫是姊妹藝術,在藝術原理上是相通的,都要求內容真實自然,風格清新。他在評論王維時曾說過:“味摩詰(王維的字)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書摩詰〈藍田煙雨圖〉》),在《韓幹馬》詩中說:“少陵翰墨無形畫,韓幹丹青不語詩”,都可以作為“詩畫本一律”的闡述。

詞的創作傾向也和詩近似。這時期較少豪放曠遠之作,轉向抒情的細膩委婉。另外,這時期他還寫了一些所謂“櫽括”之作,如《水調歌頭》(“昵昵兒女語”)把韓愈《聽穎師彈琴》詩改寫成詞,從藝術創作的角度看,沒有什麼創造和發展。但他卻樂此不疲,如改寫杜牧《九日齊山登高》詩為《定風波》(“與客攜壺上翠微”),改寫張誌和《漁父》詩為《浣溪沙》(“西塞山邊白鷺飛”),以及改寫陶淵明《歸去來辭》為《哨遍》等,帶有“以文為戲”的意味,或許在作“破體為文”、跨文體移植的試驗。

當然也有一些抒寫真情實感的小詞。如:

為向東坡傳語:人在玉堂深處。別後有誰來?雪壓小橋無路。歸去,歸去,江上一犁春雨。

手種堂前桃李,無限緑陰青子。簾外百舌兒,驚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橋流水。

——《如夢令》二首

這是蘇軾任職翰林學士時懷念黃州東坡的作品。對東坡的親切真摯的鄉土之愛,融注著他“躬耕”的勞動體會,也含有對汙濁官場生活的厭倦。語言清麗,節奏明快,不失為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