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樓取出手帕輕輕拭去淚水,剛要舉步進門,戴少人又匆匆走到他的跟前,畢恭畢敬地說:“三叔,市裏領導還在後麵等著您呐。您看您是請他們進來呀?還是跟他們去出席接風宴會?”
聽戴少人這麼一說,周月樓和周家人一起回頭望去,果見那十幾台車還長長地排在街口。
這回周月樓似乎客氣了些,他對戴少人說:
“老朽旅途勞頓,今天既不想請各位品茶,也不想出席宴會。市領導美意老朽心領就是,請——怎麼稱呼您?”
周伯均急忙介紹說:“他是我的內弟,本市的副市長。”
周月樓連連頷首說:“噢,噢噢,就請副市長先生代老朽表示歉意。”
戴少人見事已至此,隻好諾諾連聲地走了。
少許,那些車開始啟動,一輛輛陸續遠去……
周月樓步入墨園,不進任何房間,先在眾人簇擁下前前後後漫步了一圈兒。他看到墨園比過去明顯荒蕪和衰老,心中又不免感慨良多,盡管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可他仍然不無失望。在他看來,墨園的荒蕪雖然有經濟因素,但更主要的因素還在人的精神方麵。
正在這時,傳來號的叫聲。
老人停下來吃驚地問:“這是誰在喊?”
周伯均說:“是我的傻兒子號。”
老人蹙眉問:“他怎麼了?有病嗎?”
周伯均垂下眼瞼說:“他先天癡呆。”
周月樓怔怔地望著號的房間,連連搖頭,看得出他的興致明顯淡漠下來。
幾個人擁著周月樓來到畢沅的房前,周月樓走進房門時吸吸鼻子,問:“這是誰的房間?大陸現在也允許上香供佛了?”幾個人相互看看,都沒有回答。周月樓接著說,“敬佛好哇。敬佛就是陶冶自己,就是淨心,也是度化自己……”說到這裏,他站住了,顯得很吃驚。
畢沅正站在裏屋注視著他。
周月樓看著畢沅,皺皺眉,疑惑地問:“你是畢沅?”
大家覺得老人的表情和問話有失正常。按說,周月樓並沒見過畢沅,大家也還沒有介紹,他怎麼一見麵就猜到她是畢沅呢?又為什麼那麼吃驚?而且,周月樓按理該叫畢沅嫂子,怎麼竟直呼其名呢?這樣,大家就擔心畢沅會有什麼不快反應。
不料,畢沅絲毫沒介意周月樓的失禮,隻平淡地應了聲:“是。”
周月樓聽後皺了皺眉:“你……”卻沒把話說完。
這樣,大家就感覺到周月樓之所以有失常態,一定有其原因。
周月樓發現室內陳放著一架古箏,他認出那是大哥的遺物,便在古箏麵前站立了很久,撫摸了很久。
一家人簡單寒暄之後,周月樓問:“二哥不是還健在嗎?怎麼沒見他呢?”
周伯均把身子向前躬了一下,說:“二叔就住在東屋,他平時是誰也不見的,也許三叔回來他能破例。”
周萌說:“二叔要是能夠和三叔見麵,我們也能借光看看二叔了。”
大家都說是啊是啊,然後齊把目光集中在周月樓的臉上。
周月樓很是奇怪:“他平時誰也不見?為什麼?”
周伯均說:“一言難盡。以後再給您細說吧。三叔要是想見二叔,還得麻煩畢沅去給說一聲,或許能行。”
怎麼還得麻煩畢沅去給說一聲?周月樓對這一切感到不解,可他沒再說什麼。
畢沅沒說話就站起來向外走,周月樓和其他人便緊隨其後。到了周月舟門前,畢沅邊敲門邊朝裏麵喊:“月舟!月樓回來啦!”
裏麵沒有反應。
畢沅又喊:“月舟!月樓從台灣回來看你來了!聽見沒有?”
裏麵還是沒有反應。
畢沅於是退了回來,為難地看了周月樓一眼,意思是:沒辦法。
周月樓不甘心,拍著門喊起來:“二哥,我是月樓哇,我回來看你,你不見我呀?五十多年沒見啦,再不見就見不著啦!”喊完,停了一會兒,見仍無動靜,周月樓又喊:“二哥!你不開門也罷,應一聲我聽聽也好哇!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呀?二哥,我流落海外這麼多年,雖然一直沒回來看你,可這手足之情我一刻也沒忘啊!”老人喊完竟不顧眾人在場,情不自禁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