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突然回過頭來吃驚地看著周伯雨:
“我早就知道您!周伯雨!”
“你早就知道我?”
“哎!早就知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媽媽睡覺的時候喊過您的名字。”
周伯雨覺得自己的心突然被炸開,他猛地轉過頭去,淚水奔湧而出。
“周叔叔,媽媽為什麼睡覺時喊您呢?”
麵對孩提的天真,周伯雨無言以對,可他又必須回答,於是說:
“叔叔欠你媽的……”
“欠我媽的?欠啥?”
“欠你媽糧票……”
“糧票?啥叫糧票?”
“就是用來買飯的票。”
“買飯用錢,不用票哇!”
“那是過去年代的事。”
“您欠媽多少?”
“二兩。”
“二兩是多少?”
“能買一個饅頭。”
“呀——就一個饅頭。叔叔,您是來還糧票的吧?”
“可是,我還不起了……”
“那就甭還了,不就是一個饅頭嗎。叔叔,您家日子不好過?”
“好過。”
“那您女兒是一星期吃一個蘋果,還是一、三、五吃蘋果?還是天天可以吃蘋果?我們班四十二個同學,有二十個是管夠吃的;有十八個是一、三、五才能吃到蘋果的……”
“你呢?”
“以前,我是一個星期吃一個蘋果。媽到醫院上班之後讓我一、三、五都吃蘋果。這回媽媽沒工作了……媽說,不管咋樣,每星期六也要讓我吃一個蘋果。”
周伯雨聽了這話,心裏很難過,眼裏便有淚水溢出。他怕被黑雨發現,連忙悄悄抹掉。
“叔叔,您以為是媽媽不給我錢嗎?不是,是我不要,是我要把錢留給媽媽畫畫。爸爸也不花錢,也把錢留給媽媽畫畫。”
周伯雨開始以為自己沒聽明白,窮困潦倒到這種地步還不肯放棄當初的理想嗎?後來他又覺得這個女孩子是極其懂事的,不會說錯,於是他又把屋子看了一遍,問:
“你媽在哪兒畫畫?”
“叔叔您來……”黑雨向他招了招手,轉身跑了出去。周伯雨莫名其妙地跟著。出了房門,黑雨來到一間小倉房前又回身向他招了招手。這是座比住的正房更低矮的小倉房,窗子用紙糊死了。可木門卻是鎖著的,不知道那把鎖是不是真鎖?黑雨示意讓周伯雨從破窗洞往裏麵看,周伯雨有些猶豫,黑雨又指了指,周伯雨便扒著窗洞往裏看。裏麵黑洞洞的模糊一片,好一陣後漸漸分辨出有一個用木板搭成的架子,上麵堆滿泥人。架子下麵是泥盆和水盆。接著是一個破舊的桌子,上麵放著一些筆墨顏色。桌子上是一幅用整張紙畫的年畫,畫麵的主體是一男一女和一個孩子,極其歡樂的。有些地方還隻是鉛筆稿,有些地方已經接近完成。風格類似楊柳青,又借助和融會了漢墓浮雕、畫像石、畫像磚以及敦煌飛天的特點。畫麵既美,又甜。這幅潔淨而美好的年畫置於破爛的小倉房裏,就像一塊寶玉置於垃圾之中。周伯雨還沒見到吉玉,已經看到了她那顆無論經受多少磨難依然堅貞不泯的事業心。周伯雨的心開始抽搐,後來全身都哆嗦起來,那些一直控製在眼眶裏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吉玉,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就為我氣頭上譴責你的那番話嗎?十幾年來,我日日為你的死而自責,為你的死而痛苦,可你卻根本沒有死!周伯雨真想大喊一聲:既然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