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均微笑地看著內弟搖頭說:“我倒不是計較……算了。你問爺爺的畫,是吧?一幅也沒有呢。”
戴少人剛要喝咖啡又停住,故作吃驚地說:“這怎麼行呢?難道周家真的一幅苦山大師的畫也沒有嗎?”
周伯均歎息一聲說:“墨園裏沒有,你是知道的。至於國外,美國的親屬聯係了,還沒有回信。”
戴少人終於喝完了那口咖啡,說:“抓緊。如果沒有苦山大師的畫,這個畫展恐怕就辦不成。刨地三尺也得找到老爺子的畫,這是政治任務,涉及到我市招商引資、發展經濟的大問題,可不能單純地看成自己家族的事。我得走了,車裏還有人等著我呐……”
戴少人放下咖啡,走了。他堅持不讓周伯均和薑可音送。周伯均還是送了出去。
周伯東依然在看《視覺思維》。
薑可音略帶責怪地說:“伯東,他是副市長,又是大嫂的親弟弟,你應該表現出起碼的禮貌。”
周伯東似聽非聽地望著窗外說:“是嗎?噢……我的靈感和激情溜到哪兒去了呢?看來,它們今天是不想回來了……”
周伯均走進來,跺著腳上的泥水說:“上邊這麼重視真是難得,看來我們周氏家族的事業真的又有了新的轉機。你們抓緊準備參展作品,至於爺爺的畫,我看還是得去問問畢沅。”他猶猶豫豫地走到門口又回過身問:“老三一直沒回來?”
薑可音說:“沒有。”
周伯均說:“他總是不回來,畫展的作品怎麼辦呢?”
周伯東說:“他就是回來也是沒有畫。”
薑可音說:“是呀,他每次回來,總是把畫一幅幅看過,又一幅幅撕掉。看完也撕完了,最後一幅作品都留不下。”
周伯均恨恨地說:“不怪大家都叫他畫癡。就這麼畫一幅撕一幅怎麼可以呢?再回來可一定要把他看住,不能再撕了。”
薑可音說:“他也該回來了。”
周伯均問:“你怎麼知道?”
薑可音回答:“他的錢應該花光了。”
周伯均笑了:“可音的心總是這麼細……”
六
周伯均從二弟的畫室裏出來之後,猶猶豫豫地向著院外走去。
由霓虹燈、**燈和車燈組合起來的城市夜色之光,從四麵八方向墨園漫射過來。垂直懸掛在墨園上空的雨絲顯得更加稠密、更加均勻而明亮。陳舊的屋瓦和四周的青磚大牆被雨浸透了之後,色彩變得更加濃重。屋頂和牆頭的宿草,經過雨水的滋潤,也增加了幾分莊嚴和肅穆。那塊“墨園”牌匾已經被門樓漏下的水流浸濕了。大門左右的兩棵古槐,軀幹上傷痕累累,一派生死難斷的模樣。唯有被雨水滋潤的稀疏葉片證明老樹還是活著的。古槐下兩塊對稱的巨大上馬石,在灰白色的雨絲裏放射著冷冷的光。周伯均走出院門,並未再往前走,而是貼著高大的圍牆繞到北牆外麵。墨園的北牆有個角門,當年,為方便出入而設,多年來已不再使用,一直鎖著。門上那把大鎖早已鏽跡斑斑,人們或許連誰保管這把大鎖的鑰匙都忘記了。現在,這把大鎖又被雨水侵蝕和氧化著。常年鎖著不用的小角門下角的木頭已經腐爛、脫落,形成一個洞,可以鑽過一條狗。如果細看,洞的四周的確粘著許多毛。可那究竟是些什麼毛?隻有了解周氏家族曆史,以及墨園秘密的人才能分析出來。周伯均從口袋裏摸出鑰匙,輕輕打開門鎖,再小心推開個窄窄的門縫兒,悄悄擠進去,回身從裏麵插上了門——等會兒他從這裏出去時,不用再插門,隻從外邊上鎖就行。
小角門裏麵是後花園、人工湖、假山和亭榭。由於周家人早已沒有了到這裏來尋幽探靜的那種閑情逸趣,花園也就荒草叢生。人工湖上漂滿了綠苔,蘑菇形的亭榭也已凋零、殘破,看上去很像一把被風撕裂的破傘。
雨絲垂直地飄落在周伯均的頭上,腳下也有了些泥濘。
沒有蛙鼓起落,隻有細雨的沙沙聲。
周伯均如此煞費周折繞道而行,就是為了避免妻子戴玉珍發現他到小媽畢沅的屋裏來——戴玉珍對他和畢沅的關係一直疑神疑鬼,他不願招惹煩惱。現在,他望著畢沅房間的窗子站住了。沒有風,沒有雷,也沒閃電,頭頂的雲很沉。周伯均已經看到了,或者是感覺到了畢沅窗前的臉。那蒼白的臉,被玻璃窗上流動的水痕不斷地分割著,不斷地變形。可是,他沒有再往前走,而是停下腳步,猶豫了許久之後,又轉身返了回來。正當他轉身要往回走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婦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