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拜托了!”我請這位名流關心年輕人。
事情進行得再順利不過,據名流在電話裏透露,物以稀為貴,如今拍兒童題材的人不多,競爭者少,初選已經入圍。我連忙謝謝,趕緊跑去向朱磊、愛愛報告這個喜訊。無論怎樣講,得這份獎要比得那份獎地道些,雖然好名壞名一樣出名,終究按常人之情,好名要好聽些。另外,急於去通報,也使於大智慧大痛苦中折磨的梅老,得到一點慰藉。
我敲了半天的門。竟是梅老親自給我開門。
“您老!”那股古老的樟木箱氣味,差點把我噎住。
我很少在傍晚時刻來拜訪過,他甚為詫異我一臉的興奮之色,老人家永遠心事重重,憂慮交加。他點頭示意我進來,又點頭示意我到客廳。我連忙問:“愛愛和朱磊呢?”他麵有慍色,沒有回答,隻說了句:“太不像話!”
天曉得,這兩口子也忒過分,電視裏新聞聯播尚未結束,竟關進自己房間裏進行人類最本能的遊戲去了,我吆喝他倆出來,有要事相告。這裏,梅老已在痛苦地看著電視屏幕中出現的兩伊戰爭與加沙地帶以色列鎮壓人民的鏡頭,滿臉悲愴,搖頭不迭。好一會,朱磊先出來,也許我剛才聲音高些,他那懾伏真理的怯懦便很明顯,畏畏葸葸地問:“出了什麼事?”
“好事!”
“什麼好事?”緊接著披著睡袍的愛愛出來問。
我把他們拍的單本電視劇有可能獲獎的消息說了,愛愛丟掉手中的煙蒂,把朱磊擁抱住,高興得直轉圈。我發現,其實他們是一對大孩子,否則,他倆不可能在那部電視劇裏把兒童心理,揣摩得那麼透徹。
梅老把逐個城市的天氣預報都看了,對氣溫偏高的一一都歎了口氣,然後關掉,才問起我們為什麼舉杯慶賀的緣故。愛愛也給梅老斟上一杯,非要他擎起,然後告訴這個喜訊。
似乎那酒杯裏摻有砒霜,他慌不迭地放下:“什麼?那片子居然能得獎?”
“有可能,而且非常可能!”我說。
他站起來,嚴肅極了:“聽著,與其將來真正成名了,悔其少作,還不若現在就去辭掉這份不光彩的榮譽!”
愛愛忍不住了:“爸爸,你幹嗎總跟我們過不去?”
梅老說,半點猶豫也沒有:“如果你們不肯放棄,我也不會讓你們得到這丟臉的獎。”
“為什麼?為什麼?”
“我們是藝術家,我們是人類的良知,我們是一切高尚優美善良的真理化身,我們負有最崇高的使命……”至少說了十多個“我們”以後,才回答眾人的疑團:“我想你們的記性諒不會那樣差,幾百個光屁股的小男孩、小女孩朝海水裏跑去,已夠駭人聽聞的了。這還不夠,虧你們好意思,竟一點不臉紅地,把一個赤身裸體的小女孩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照了個夠,纖毫畢露。如果他們授給你們獎,隻因為你們創光屁股的記錄。”
愛愛才不在乎:“爸爸,我們每個人都赤裸裸地來到這個世界,然後又一無所有地離開,如果確實因為我們表現了這個自然而獲獎,我們受之無愧,而且終生不悔!”也許她從來不曾這樣正經地純淨地使用語言,我們都怔住了:“爸爸,你難道沒有年輕過嗎?”
梅老拂袖而去,我們麵麵相覷。
“怎麼辦?”
“誰也沒法辦!”
明天,他又會讓機關給他派車,這次大概不需要我陪同了,他將不用費什麼力氣,就能捍衛住他要捍衛的神聖。
“怪我多嘴!”我負疚地說。
愛愛索性拿起酒瓶仰脖灌,抹了抹嘴說:“早晚必知道,知道必大鬧,在這種道德狂的眼皮子底下,你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死!”
愛愛講話未免言過其實,但她發表這番高見時的神態,倒挺像梅老爺子那種大智慧者大痛苦的樣子。
“操——”她又高舉酒瓶,咕嘟咕嘟地喝起來。
§§第二章 戒之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