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瀝的小雨傾灑在無盡的海洋上,變化出一個個形態不一的箭頭,布魯菲德盯著它們,不禁又發起呆來。
海上的天氣從來變化莫測,前一刻的小雨忽然停下,然後一個耀眼至極的巨大霹靂閃過烏雲密布的天際,轟隆隆的雷聲之中,一場暴雨已忽然而至,比黑角蠶豆還要大的雨點砸在臉上能讓人感覺陣痛。
布魯菲德才從發呆中清醒過來,他姨媽瑪麗斯的吼聲立即傳進耳裏:“……布魯菲德,你這個混帳東西,趕快到貨艙裏看看前幾天修補的防水板有沒有漏水,然後到船尾給加載的貨物加幾塊麻布蓋上……你這個混帳東西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我看你這兔崽子是不打算再活了,讓我們的貨物出半點岔子,你今晚非但別想吃飯,我還得把你扔進海裏喂魚……”
雷聲這麼大,布魯菲德很奇怪姨媽的吼聲竟然能壓過雷聲,清晰無誤的傳進耳朵裏,但他可不想瑪麗斯姨媽兌現她殘酷的預言,令他成為食人魚的晚餐,於是他趕緊大聲應了,轉身飛快往船艙裏跑去。
貨艙並沒有漏水,這令他輕輕鬆了口氣,像他們這種在黑角海域隨處可見的單桅輕木帆船假如出現漏水情況,那麼他們都得葬身大海了。
接著,他扯著幾塊厚麻布,衝到船尾,利索的將姨媽因為艾登島的通心菜忽然跌價而臨時買入的貨物蓋上。
這場暴風雨來得太大、太突然了,巨浪滔天的海洋隨時都有可能將他們吞沒其中,單桅輕木帆的每一次大幅度搖擺都有可能造成最後的傾覆。
姨丈歐沃正手忙腳亂的掌著舵,姨媽瑪麗斯用蹩腳的發音念著保護船隻的咒文,但從她手中發出那微不足道的光芒,就可以知道她海術的等級實在低得可憐。
又是一聲巨大的雷響過後,單桅輕木帆又逃過一次巨浪拍打之後,歐沃吼道:“都怪你這白癡婆娘,貪什麼小便宜,硬是將那滿是菜蟲的通心菜塞到船上,你看看船的吃水線,快撐不下去了,趕緊把通心菜都扔進海裏去,減輕船隻的負擔……”
“不——”瑪麗斯馬上停止了念咒,尖聲回應她的丈夫,像他們這樣微不足道的小商人,靠著極為微薄的利潤在黑角生存著,扔掉船尾四十公斤的蔬菜,簡直就是要了瑪麗斯的命。
“婆娘,這是一場罕見的暴風雨,海神現在一定很生氣!我們想活下去就得把不必要的東西都扔掉!”歐沃聲嘶力竭,又一道巨大的霹靂閃過了烏雲翻騰的夜空,為世界照亮刹那,也讓布魯菲德看清了姨媽夫婦兩人蒼白的臉孔。
“我們再撐十海裏就到托瑪納了,通心菜能在那裏賣上好價錢……”瑪麗斯跟他丈夫對吼著。
“快把不必要的東西都扔掉,你這個白癡守財奴……”歐沃狠狠的重複,單桅輕木帆船又躲了一個滔天巨浪。
再一次聽到“不必要的東西”,瑪麗斯的眼睛忽然一亮,她那雙小眼睛望向布魯菲德,尖聲道:“不如把我們的外甥扔進海裏怎麼樣,那就可以大大減輕船隻負擔了!”
聽著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姨媽說出這麼冷血的話,布魯菲德雖不意外,但內心還是一陣難受的揪動,歐沃愕了一下,不過眼神很快淩厲起來,望向布魯菲德,嘴角邊浮現出猙獰的味道。
在這個幾乎全世界都是海洋的時代裏,人命被貶值至極點,大海是每一個賤民的最終歸宿。
“不要——”布魯菲德驚惶後退了幾步,但他很快改變了方向,衝向船尾那堆裝滿通心菜的木箱,一把就將層層厚麻布掀開,一股強烈的海風刮過,將他唯一的帽子吹進了大海裏,他也無暇顧及,雨點擊打得他全身陣陣發疼,雷聲之中,從身後狂奔而來的瑪麗斯姨媽吼道:“混帳東西,你想幹什麼?快住手——”
這是布魯菲德上瑪麗斯姨媽的船以來,如此違逆她的意思,他把貨物一箱接一箱的扔進大海裏,等瑪麗斯衝到他背後時,他已經把貨物扔得一幹二淨。
布魯菲德躲開了瑪麗斯形如瘋狀的推搡,又向船艙底部衝去,瑪麗斯回手一抓,在他脖子後抓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雨點滴落其上,令他感到陣陣撕裂般的疼痛,但這並沒有阻止他前進的腳步,布魯菲德將貨艙裏最重的箱子扛向甲板。
船隻此時又一次大幅度搖擺,差點造成翻船,但這令他恰好躲開了瑪麗斯的爪子,不過他自己也倒在了甲板上,布魯菲德順勢將貨箱拋出小船,但這個大膽的動作也差點將他拋離了單桅輕木帆。
他心有餘悸的緊緊握住船隻的邊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一個浪花撲過,將鹹苦的海水撲進他的嘴裏,嗆得他連聲咳嗽了起來,仰起頭,剛好看到一道耀眼的陽光穿透了層層烏雲,蔚是壯觀。
這場暴風雨終於要過去了。
前一刻還是驚濤駭浪的大海,這一刻已是風平浪靜,歐沃筋疲力盡的坐倒在甲板上,粗喘著大氣,而瑪麗斯姨媽則咬牙切齒,狠狠地盯著縮在一角的布魯菲德。
貨物已經被大海沒收了,布魯菲德知道自己這次闖了大禍,瑪麗斯姨媽很可能會把他扔進海裏,讓他為那一箱箱通心菜殉葬。
海鷗唱著神秘的歌謠,振翅而來,在他們的船帆上轉了幾個圈圈,柔和的海風陣陣拂過,撫慰著暴風雨過後人們的心靈。
這時候,瑪麗斯忽然爆發了,她衝進船艙,從側板上取下那條懸掛著的皮鞭,然後撲向布魯菲德,狠命的抽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