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1 / 3)

葉君山的問題當然不僅僅是藏在自家冰箱裏的數萬元,她還以家裏冰箱壓縮機出了故障為借口,用同樣的方法在兩位相好的鄰居家冰箱裏藏了十多萬元。那兩位鄰居當然不知葉君山擱在冰箱裏的凍肉有什麼奧秘,直到檢察院的人將肉化開後,拿出一捆票子,才訝然一驚,老半天沒明白是怎麼回事。

範院長和兩個副院長兩個處長也交了底,多的兩百多萬,少的也有三五十萬。這些錢當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隻能是人家送的。送錢的人有好幾處,有醫療器械生產廠家,醫藥供銷部門,送得最多的是承包醫院門診大樓工程的老板。檢察院於是很快把行賄人也逮了進去,又順藤摸瓜牽出一連串相關人員,其中竟有顧愛民和賈誌堅,原來他們兩個也親自插手了醫院的基建。

這個案子最初是省委主要領導接到大量群眾舉報,多次批示昌都市委,昌都市委迫於壓力,讓市檢察院承辦的。市檢察院領導知道市委某些領導的意圖,本來隻想走走過場,應付一下上麵,特意交代辦案人員適可而止,不必過於深究。誰知辦案人員接手案子後,發現背景複雜,問題嚴重,又見檢察院領導是這個態度,便把情況悄悄彙報給了剛剛被評為全國十佳檢察官的省檢察院一位新上任的副檢察長。這位副檢察長於是一邊向省委主要領導作了彙報,一邊派人趕到昌都市,把案子從昌都市檢察院那裏接了過去,同時對案犯嫌疑人實行異地審訊,案情很快取得突破性進展。原來那位承包醫院基建工程的老板還暗暗跟黑社會頭子放高利貸,這又牽出馬如龍的弟弟,馬如龍的弟弟又咬出徐少林,徐少林又交代了顧愛民和賈誌堅等後台人物,案情變得盤根錯節。但有一點卻是明擺在那裏,且證據確鑿的,那就是顧愛民和賈誌堅跟這個連環案關係深厚,省檢察院在省委主要領導的支持下,拘留了顧愛民、賈誌堅及相關人員。

半年前歐陽鴻離去,現在顧愛民和賈誌堅被拘留,昌都市領導班子幾乎陷入癱瘓,省委立即作出決定,由程副書記主持市委全麵工作,另派了省政府一名副秘書長來主持市政府工作,算是基本將局麵穩定下來。

市委市政府這麼大換血,對一個人無疑是非常有利的,這人就是穀雨生。他對自己的事業更有信心了,又回了一趟昌都市,找到沈天涯,單刀直入道:“天涯,本來我是一定要你到昌永去的,現在你多了一種選擇,那就是回財政局繼續做你的預算處長,如果你覺得有必要讓我替你到程副書記那裏去說句話,我也會代勞。你自己決定吧。”

這個屁股還沒坐熱的預算處長的位置能夠失而複得,當然是沈天涯夢寐以求的,他幾乎要為之心動了。究竟全昌都市也就一個負責具體安排和執行財政預算資金的位顯權重的預算處長,誰說不想做這個處長,那絕對是矯情。可沈天涯已經厭倦了財政局那樣的機關環境,他沒有多想這裏麵的寵辱得失,便對穀雨生說:“好馬不吃回頭草,預算處長的位置再怎麼吸引人,我也不會回去了。”

穀雨生要的就是沈天涯這句話,他高興地捅了沈天涯一拳,說:“好,天涯你是我的好兄弟,你去昌永,我決不會讓你吃虧的。”沈天涯笑道:“吃不吃虧無所謂,我是想換個環境,調節一下情緒。”穀雨生說:“我可不是讓你去調節情緒的。我替你想好了,你的工作關係暫時不要放下去,因為程副書記剛剛主持市委工作,來不及現在就解決你的待遇,關係下去後,縣裏人怕你擋了他們的去路,會與你過不去的,你以扶貧工作人員的身份下去,人家不會對你有戒心,你隻管放開手腳給昌永老百姓做幾件實事。有了政績擺在那裏,昌永人民是看得見的,明年春上黨代會先進常委,人代會競選縣長,就非你莫屬了。”

沈天涯似乎並沒這樣的野心,說:“你別給我封官許願,我真是因昌永山清水秀,想去遊山玩水的。”穀雨生說:“沒問題,我親自陪你遊山玩水。”沈天涯說:“當領導的要親自的地方太多了,怎麼好意思讓你為我親自?”

要走時,穀雨生又給沈天涯打保票,說:“我已經摸了底,在這個連鎖案子中,葉君山是情節最輕的一個,我馬上跟人打招呼,給她辦理取保候審手續,解除你的後顧之憂,好安安心心跟我到昌永去。”

沈天涯知道程副書記主持了市委工作,穀雨生這個程副書記的紅人放個屁也會把人震住的,讓葉君山取保候審自然不在話下。沈天涯當然很感激他,說:“雨生,你這樣待我,如果去昌永後我不能替你辦兩件像樣的事,怎麼對得起你?”穀雨生說:“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想對得起就對得起,想對不起就對不起,我管得了麼?”

穀雨生的話當然不是隨便說著好聽的,一個星期後,葉君山就取保候審回到了家裏。沈天涯知道“取保候審”這個詞的含義是非常豐富的,能把當事人從裏麵取出來或保出來,一般來說就能讓當事人不用再進去,所以取保候審有時完全可理解為取保不審。

葉君山瘦了,黑了,眼圈發青,額頭上的皺紋也比過去明顯多了,像開坼的稻田。她伏在沈天涯懷裏痛痛快快哭了一個多小時,痛悔沒聽他的勸告,才招來這一場牢獄之災。沈天涯沒有責怪她,隻罵自己當初不該促成她做了那個財務處長,從而引火燒身。

當葉君山漸漸平靜下來後,沈天涯才把穀雨生將她取保候審,請自己到昌永去扶貧的事,跟她說了說。葉君山當然沒什麼可說的,不是穀雨生的努力,她不在裏麵呆滿三五年是出不來的。她也覺得沈天涯換個環境不是壞事,可以重新認識認識社會,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葉君山能說出這樣的話,沈天涯就覺得這一個多星期,她沒在裏麵白呆。

第二個星期,穀雨生就派專人接沈天涯來了。這個專人是昌永縣政府辦秦主任。沈天涯想這個穀雨生有意思,他是縣委縣政府主持工作的書記,不派縣委辦主任的工,卻安排政府辦的秦主任來接他,估計這個秦主任決不是等閑之輩,至少是他信得過的人。

秦主任上午到達昌都,下午就將那部豪華型桑塔納停在了沈天涯宿舍樓下。沈天涯上車後,秦主任告訴他,這是穀書記的專車,穀書記本來要坐這個車下鄉的,因要接沈天涯,他另外要了一部北京吉普。沈天涯說:“雨生也是的,打一個電話,我坐班車去不就行了?”秦主任說:“那怎麼行?穀書記說了,這次把沈處請到昌永,是要您辦大事的。”沈天涯說:“我能辦什麼大事?辦飯辦菜還差不多。”

小車出了城,司機小尹停車加油,沈天涯便去找廁所放包袱,免得路上再停車。竟在廁所門口碰上一個熟人,是不久前給自己家裏搞維修的唐師傅。唐師傅正在給加油站砌牆,刮了水泥要往牆上糊的時候瞥見了沈天涯,就停下活計,揚了手大聲打招呼。沈天涯靠過去跟他說了幾句話。唐師傅還關心地問道:“您家的雜屋沒什麼問題吧?”沈天涯說:“唐師傅這麼好的手藝,怎麼會有問題呢?”

沈天涯就想起那工錢的事,順便問唐師傅拿到錢沒有。唐師傅說:“那天做完事,蔣師傅就給了我了。”沈天涯覺得不對,這跟蔣老頭說的不相符嘛,於是又問道:“蔣老頭給了你多少錢?”唐師傅說:“二百六呀,他說本來您開的是二百五,他覺得二百五不好聽,向您爭取,才加到了二百六。”

這個蔣老頭真會耍手腳,在他沈天涯麵前說唐師傅要價四百五,在唐師傅麵前便說成是二百六,中間轉轉手就弄了一百九。還有沈天涯為感謝他送的一條二十元的香煙,兩項加在一起,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淨賺二百一,這筆生意也太容易做了。沈天涯想起當初要跟唐師傅議價,蔣老頭又是扯衣角,又是使眼色,後來又背了唐師傅跟沈天涯說是要替他壓價,原來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耍這個小手腳。沈天涯暗想,自己也算是多少見過一些世麵的了,卻不小心被那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蔣老頭算計了一次。

上車後,沈天涯的腦袋裏還晃著蔣老頭那雙眨巴眨巴的眼睛。倒不是在乎那多出的一百九十元錢,是覺得這件事很有點意味。蔣老頭前前後後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聯係唐師傅來搞維修,二是跟唐師傅議價,三是將工錢交給唐師傅。這三件事蔣老頭是代表沈天涯這個當事人做的,也就是說替沈天涯行使了一回職權。蔣老頭當然沒有義務替沈天涯瞎忙一番,所以沈天涯給他買了一條價值二十元錢的香煙,可說是給他的報酬,這不論是對蔣老頭還是對沈天涯自己,應該還算是合情合理的。隻是蔣老頭另外得的那一百九十元就真的說不過去了,說是非法所得,恐怕也不為過吧。

沈天涯不禁想起公職人員的行政行為來,這件事的前後過程,確實有點像公務員行使國家賦予的行政權力,其中蔣老頭充當了公務員的角色,沈天涯相當於國家。蔣老頭行使了行政權後,得到相應的工資,這是公正公平公開的行為,如果僅此而已,那是廉潔清白的。可蔣老頭通過暗箱操作另外撈的好處,大大高出他應該得到的待遇,應該屬於灰色收入範疇,跟公務員徇私舞弊貪汙腐敗如出一轍。而蔣老頭之所以也能過一回腐敗癮,是因為他擁有了替沈天涯辦事的行政權力,並且蔣老頭在行使權力時,沈天涯沒能進行有效的監督。沈天涯想,如今的腐敗案例可謂形形色色,可腐敗的模式和腐敗產生的根源都跟蔣老頭的腐敗行為相去不遠。換言之,沒有腐敗行為的人,一般不是因為有天生的防腐基因,往往是腐敗的機會和條件不太成熟。

這麼想著,沈天涯自覺好笑起來,不知不覺竟給蔣老頭戴上了這麼一頂高帽。蔣老頭哪夠得上這樣的檔次?是不是在機關裏呆得久了,變得神經質起來,什麼都喜歡拿來類比?沈天涯覺得有點是,又覺得不完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