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我討厭他。
我討厭他，我怎麼可以不討厭他？
這個人，怎麼能夠讓我這樣不再是自己？
我緊握雙手，強忍住鼻腔中猛然竄高的酸澀，朝他微笑著說：“你在說什麼呢，算上這次，我們總共才見過三次麵吧？”
“是啊，”他沒有就此罷休，步步緊逼一般接過我的話茬，“隻見過三次麵而已，所以我才更加奇怪，為什麼你見了我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難道我長得很恐怖嗎？”
他真是個直白的人，我在心裏苦笑。
嘴上卻不願意示弱半分，“怎麼會讓你有這種錯覺？我隻是比較……比較慢熱而已，不太擅長和陌生人交流。”我很有點緊張，手都不知往哪裏擺，隻得理理頭發抓抓衣角假裝鎮定。
他端詳了我良久，我以為他仍不想放過我，心內淒苦，沒想到他卻隻是側身輕輕說了句，“是嗎？”
我笑眯了眼睛，點頭哈哈。
見他不再說話，我就想走，他又突然開口，問我：“你喜歡花？”
我還沉浸在剛才的緊張狀態中，手腳發軟，心律不齊，被他這麼一打岔，反射性地停下腳步去看他指著的地方。
那是露台的一角，擺放著各色花草。夜風掠過，它們正微微蕩漾著發出輕悄的簌簌聲。
“是，”說完我緊忙搖搖頭，“不，確切來說，我隻是喜歡花香。”
我邊雙手交握妄圖止住顫抖，邊想著他這話題轉換也太跳躍了。
他挑挑眉看著我，“花香？”
我頷首，想了想，解釋道：“其實我喜歡的是香水。”
他了然。
我看著他，他的手伸進褲兜取出香煙和打火機，側頭問我，“介意麼？”
我搖搖頭。
“啪”的一聲，他點燃香煙。煙草的味道悠悠升起，若有似無地飄過我的鼻尖。
他依舊隻留了個側麵給我，他的視線落在那些迎風的花草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看到煙霧繚繞中他修長的手指，挺直的鼻梁，還有笑起來時能在眼下投出蝶翼形狀的濃密睫毛。
我近乎癡迷地窺視著他這樣的姿態。
他長身玉立，緩緩吐出一道輕煙，目光追隨著那一縷越來越淡的煙氣仰望夜空。
直到我以為談話將會就此結束，他忽然輕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嗬，女人都愛香水。”
我想這個時刻，他腦海裏浮現的必定不是我。可是能讓他從我身上看到某些人的影子，對我來說，已經應該知足。
我有些難受，連帶著那些還未消散的緊張感也逐漸緩和。
我說：“我進去了。”
他像是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身邊還有一個人，用那雙猶帶茫然的眼望著我。
我低下頭去，匆匆走進客廳。
喧鬧聲在踏進門的一霎那撲麵而來。
子熏正盤腿坐在沙發上，不知在擺弄什麼東西，見到我，高聲喊道：“來得正好，這兩位少爺要吃水果，快來幫忙！”
我應了一聲，又停下步伐，禁不住回頭往露台上看了一眼。
他還是站在原地，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卻並沒有繼續抽煙，兩指間那根快到盡頭的煙已結下長長的餘灰。他仿佛站在另一個與我們意外相交的世界。
而我能想到的隻是，再這麼下去，他的手指會被燙傷的。
我躑躅著想往回走。
子熏跑到我麵前，探頭順著我的視線向外看，“嗨，傻站著幹什麼呢？”
她自然看到了方燁南，一點不留情地啐他，“玩深沉？”
我沒理她，猶豫地望著方燁南。
子熏拉住我的手臂，“走，管他作甚，咱去做咱的水果拚盤，說不定一會兒他回來也跟這倆少爺似的喊著要吃呢。”
蔡宇寧這時趁遊戲空擋轉頭對子熏說：“子熏，快點啦，我口渴。”
“渴死你，急什麼急，”子熏給他個白眼，“我又不是你奶媽。”
“你是我老婆！”蔡宇寧不要臉地嬉笑。
“我才不要奶娃子當童養夫。”子熏蔑視他。
蔡宇寧撇嘴瞪眼，“你見過這麼大的奶娃子嗎？”
“我沒見過，可你一定見過。”子熏轉著眼珠子狡黠地笑，“每天照鏡子你都要看厭了吧？小正太。”
“我要打遊戲了！”蔡宇寧憤憤地專注於電視屏幕。
縱然我心裏還在想著方燁南的事，現在也不得不被這兩個活寶逗得樂不可支。
沒過一會兒，方燁南也進來了，看到蔡宇寧拿著水果吃得不亦樂乎，他也嚷嚷著要吃，全然沒了方才那副寂寥的模樣。
一個人，會有許多偽裝，會有許多重性格，不論他剛剛無意間流露給我的是偽裝之一，還是鮮為人知的另一麵，我都為此感到了隱秘的欣喜。
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我們同時享有了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