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
一股少見的清風在泉熙宮門前的庭院裏吹起。
幾片紫薇花的花瓣被風吹落,飄在空中不停地打著旋兒,最後落到地上,被來往匆忙的丫鬟宮女踩得沁出嫣紅花汁。
“泉熙宮繁妃大逆不道,觸犯宮條,與其表哥鴻炎貝勒私通,犯下欺君之罪,朕念在與繁妃之舊情,格外開恩,特賜白綾六尺。欽此。”
墨色錦衣的太監背光站在主殿門口,收起皇上欽批的聖旨,遞給跪在他麵前的繁妃娘娘。
那個紫衣女子怔怔地抬頭,澄澈的眸子嘩然失色。
“謝皇恩浩蕩……賤妾……接旨。”
她的聲音緩慢無力,很久很久,一直飄在這個冷清的房間內。
富麗堂皇的泉熙宮殿頃刻間變得冰冷無息。繁妃白皙的雙手顫抖起來,接過金黃色的錦布聖旨,霎時間全身無力,通的一聲栽倒在地上。
“娘娘……”幾個丫鬟趕忙起身扶起她。
傳聖旨的太監和他的隨從從門口出去,離開了泉熙宮,幾個打掃院子的宮女趕忙讓開路來。
……
深紅色的浮雕門梁,雕刻著一隻一隻飛舞的鳳凰和戲珠的龍,鏤空的木雕紫薇花大門緩緩關上,殿內的光線一點一點被黑暗所侵蝕。
隻有幾束固執的光從門縫裏透進來,烙在在黑色大理石地磚,斑斑點點的閃爍,卻使得整個殿堂裏的氣氛更加詭異。
“娘娘……嗚嗚……”繁妃的貼身丫鬟洛兒撩起繡著素花的寬袖,擦拭著臉上的淚水,撲在紫色的雕花圓床床腳,“明明是皇後,皇後她冤枉你……可是為什麼皇上還是……娘娘……”
空氣,悄無聲息的流動在房間裏。
許久,繁妃取下頭上一隻紫薇花樣的簪子,拿在手裏。
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奇異的笑容,傾國傾城,“洛兒,我……終於要走了呢。”繁妃坐在床邊,旁邊木桌上的檀香爐飄起一絲絲迷人的香氣。
香煙繞過她青絲般的黑發,彌漫在空中。那個女人,右眼角有一顆青色的淚痣,襯得她像是妖精一般美麗。
曾經她是皇帝最寵幸的妃子,是鎮國將軍源開的大女兒。三年前入宮,深受皇帝寵愛,誰知如今……
樹大招風。
得寵必定樹敵。
繁妃輕歎,驀然發現死之前,竟然一點悲傷的感覺都沒有,是如此輕鬆。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離開這深宮後院,離開這些種種勾心鬥角。
隻是她……
繁妃轉身,看了看安詳地誰在搖籃裏才三個月的女兒。
——格薇。
“洛兒,我記得從我在將軍府邸我就跟著我,我們之間名為主仆,實際上更像是姐妹,你幫我一個忙好嗎?”繁妃起身,扶起洛兒。
“娘娘,請說。即使是赴湯蹈火,我也一定要為娘娘辦到。”
繁妃站到窗前,凝視窗外的那盆妖冶的紫薇花,手指冰冷如鐵。
“如今……我落得如此下場,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女兒,你幫我把格薇帶出宮好嗎?”繁妃把手裏的紫薇花簪子遞給洛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把格薇帶出宮,和她一起隱居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撫養她長大,然後把簪子交給她,算是我留給她的遺物吧……。”
“是,娘娘。”洛兒看向格薇公主,“我一定誓死保護小公主,帶她出宮,把她撫養成人。”
繁妃腳步輕盈,走到紅木桌前,輕輕拿起盤子裏的六尺白綾,端來一隻圓凳,踩上去,把白綾搭在屋梁上,結成一個死結。
“娘娘!”洛兒一見此情景,哭得更凶了,撲到繁妃麵前,抓住她的腳。
“洛兒,你要記得告訴小公主,永遠……”
繁妃雙手分開白綾,然後把頭鑽了進去,緩緩閉上眼睛,腳輕輕一蹬,頃刻間,她的整個身體懸在了空中。
“永遠……都不要再踏進皇宮。”
身體裏的力氣一絲絲被死亡抽走,全身逐漸冰冷,金色紗衣披肩從她的肩膀滑落下來,脖子上一串珍珠項鏈斷掉,一顆顆雪白的珍珠滾落到地上,發出響亮的碰觸聲……
……
“娘娘!娘娘……”
洛兒手一鬆,紫薇花簪子啪的一聲滑落到地上。
屋內的檀香煙越發濃鬱,彌漫起令人窒息的味道,香豔得就像是三年前,皇帝在榮湖畔遇見的那個女子。
庭院裏的紫薇花依舊開放,宮女們一個個整齊地跪在門外。
太陽異外的強烈,一束束金色的光照耀在紫薇花蕊,露水在花瓣上反射出刺眼奪目的光芒。
那年,紫薇花尤其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