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秒一秒過去,非但沒有妖怪破門而入,連砸門聲也不見了。再次向窗外看,那東西已經走得很遠了,是衝著勾河村的方向去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我轉念想,那也許隻是一個想進來取暖的路人,後悔沒有讓他進來,好在離村子不遠了,天黑前那人不至於凍死在野外。
再次費力的穿戴整齊,我推開了房門,吱吱扭扭的聲音在曠野中應該會傳出去很遠。此時,已經臨近日落,刮了一白天的風也歇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幹脆的冷,每吸一口氣,都會覺得凜冽。我踩著大雪,順梯子爬上了三叔家的房頂,吭哧吭哧的在房頂站穩了身形,我向西方望去,那就是韓家屯的方向!東北樹多,以鬆樹白楊樹樺樹等耐寒樹種為主,那天的情景,看過便不曾忘記過,哪怕是過了二十多年的時間!我現在仍然覺得,那一會兒的時間和空間,已經靜止並且凝固在了我的腦海裏!紅色夕陽掛在白楊樹幹硬的枝條上,觸目所及的地方出了白的雪、灰的樹、藍的天,就是紅的太陽,色調單調,卻又協調,仿佛就是一副大寫意的風景畫,靜止不動的虯枝斜插蒼穹,鋪天蓋地的白雪,柔和卻顯得剛硬,本來湛藍的天空因為夕陽西下,而略顯清雅的淡藍,在西邊,去牽扯出半天的紅光,水一樣略顯溫暖。粗狂硬朗的大荒野上,坐落著一個小村莊,整個村莊都被蓋在了雪被之下,正是炊煙起時,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個雪包裏冒出了煙。這許多年,我一直試圖用文字還原當時才十多歲的我所見到的情景,可惜總不如意,而這許多年,我卻在也沒有見過如此的情景!
我有些看的呆了,那時並不知欣賞美景,隻是覺得眼前的景象能讓我平生豪氣,直到三叔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我才回過神來。三叔背著一個袋子,每走一步都顯得那麼鏗鏘有力,看上去比較緩,卻又透出一股子力量。他也看見了站在屋頂的我,遠遠的向我揮揮手,大聲喊:”川子,回屋去吧,我回來了,外邊冷!”看見三叔歸來,我便心安了,從梯子往下爬到一半就直接跳了下去,落在了鬆軟的雪地上,根本就不會摔傷。三叔和我回到屋子裏,在三叔大力的跺腳的過程中,躺在炕上的二老仙終於有了反應,眯縫著眼睛抬起了頭:“老三,回來了?”
“回來了,起來吧,覺著咋樣?緩過來沒?”三叔問道。“妥了,沒事兒了,就是腳趾頭刺癢,八成是凍了,不嚴重。”二老仙揉著沾滿眼屎的眼睛說道。“你那棉鞋都凍成冰坨子了,不凍腳才怪,你這是怎麼弄的?”三叔一邊倒騰從屯子裏帶來的東西,一邊問二老仙。”哎,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這事兒過會兒我還真得給你念叨念叨,先做飯吧,餓的前心貼後背了!”二老仙一邊穿著我三叔扔給他的衣服一邊說。“你老兄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紀了,一向做事謹慎,咋老了老了越發不靠譜了,今兒你有口福,我跟我大侄子剛攪的大魚,燉了它,我又上屯子買了點湊菜的家夥,整了點小燒兒,你上次從這走,酒都被你個老小子喝光了。”“行了,你先做飯吧,咱們邊吃邊嘮。”三叔便不再搭腔,把小鍋坐在了爐子上,又從屋外邊的雪殼子裏摳出來一條四五斤的三道鱗,準備我們的晚飯!
我拎著凍魚,跟在三叔後麵悶頭走路,一不留神闖在他身上。三叔一把抓住我,看著門前那串腳印,問:“川子,剛才什麼人來過了?”
“老虎媽子!”我脫口而出,又晃蕩著腦袋說:“不,不,是個過路的,朝咱村兒那邊去了。”我將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想用火燒爐鉤子燙妖怪尾巴那一段,著墨尤甚。三叔聽的很仔細,就在我描述出那人的穿著打扮的時候,三叔的臉上出現一絲難以形容的神情,想是已經知道那人是誰,目光順著雪地上的腳印望去。“沒想到他們也來了。”三叔喃喃的說著。“他們?”我好奇的問三叔:“那人是老虎媽子嗎?還有幾個?”三叔扭頭看看窗戶,玻璃上結滿了冰花,在外麵根本看不清屋裏,對我說:“臭小子,那不是老虎媽子,和屋裏你白二大爺一樣,是三叔江湖上的朋友。”三叔一邊說一邊抄起大掃帚,把雪地上的腳印掃掉。“川子,你白二大爺和他們不對付,進了屋可別亂說亂問。”三叔這群神秘的江湖朋友,相互之間有許多恩怨糾葛,當時我還小,根本就不明白,直到後來與他們一起經曆了一係列驚險離奇的怪事,我才懂得這是一群怎麼樣的人。
今天的晚飯真挺豐盛,雖然跟三叔住,山珍河鮮等野味從來不缺,但是三叔很少買製成食品,比如花生豆熟食之類的。人人都吃大鍋飯的時期,物資供給憑票購買,根本沒有條件去買那些吃食。相比於山海關裏,在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東北大地給東北人的饋贈還是非常慷慨的,從來不會缺了肉、魚、野雞、袍子、兔子、野豬,各種山野蘑菇,可以說冬夏都能從大自然獲得足夠的禮物。說句題外話,記得我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不許養豬的,原因不說自明,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恐怕都懂,村裏幾乎沒有肉食的來源,我跟著三叔離群而居,倒是沒虧著肚子,我的個頭也是在那段時間超過村裏同齡的孩子們的。
那天的晚飯,有我愛吃的包糖花生豆、豬耳朵、前幾天烀的袍子肉、芥菜纓子燉豆腐,還有就是三叔做的醬燉魚,擺滿了那個不大的小炕桌,沒有趁手的家夥,三叔直接拿個大盆把那條魚端了上來,二老仙狠勁兒往鼻子扇著魚散發的香氣,陶醉的猛吸一口,就跟抽了口大煙一樣,眯縫著他那雙細長的眼睛說:“老三那,你這燉魚真是一絕,我光聞這味兒,就比省城裏的大館子做的強。”說完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配著他的老學究一樣的表情,看得我隻想樂!“二哥,我這雪水燉活魚,除了大醬啥佐料都不放,獨門手藝,鮮香嫩,要不傳你一手?”老友重逢,三叔也很有情緒,跟二老仙打起了哈哈:“你餓了,先吃點墊墊肚子,等會兒我把酒給你燙上。”三叔說著,拎出他那特大號的銅酒壺,又拿出兩個大碗,在大碗裏倒上多半下滾熱的水,把酒倒滿了兩個東北特有的那種圓口細脖大肚皮的小酒壺,三叔這兩個小酒壺也是大號的,每個大概能裝半斤酒。把兩個小酒壺坐在大碗裏,讓碗裏的熱水慢慢溫熱酒壺裏的酒,他把兩個大碗端過來,放在二老仙麵前一個,自己麵前一個,又拿了兩個小酒盅放在各自麵前。
“二哥,先吃兩口,等你肚子裏有了底,這酒也就溫了,咱在嘮嗑。”“行!”二老仙並不推辭,抄起筷子就是一頓風卷殘雲,盤碗叮當,牙筷相擊,終於抬起了他那久埋在飯碗裏的白花花的腦袋,神情期期艾艾,對我三叔說:“老三哪,去再拿個酒杯來。”三叔有些不解的看著他,又瞅瞅正在一顆顆數花生豆的我,說:“讓川子陪你喝兩口?”“我們爺倆喝酒的時候在後頭呢。”二老仙低低的歎了口氣:“今天這酒不是給小川喝的,你去拿吧,回頭我再告訴你。”三叔雖然疑惑,但仍起身又拿了一個酒杯遞給了二老仙,二老仙接過酒盅,從溫好的酒壺裏倒了一杯冒著熱氣的白酒,又對我說:“小川,去拿根火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