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文人的怪——素描王安石(2 / 3)

在中國文學史上,文人當官者很多。官有做得大的,王安石怕是天字第一號,中樞決策,位極人臣。也有做得小的,陶淵明做彭澤令,頂多算七品芝麻官吧?有人是很想做官的,“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李白,看似清高,實際覺得當朝皇帝賞識不夠,沒給他一個像樣的官,就跑到永王磷那兒當幕僚去了,以為造反成功的話,還能不高官厚祿嗎?但也有人很怕做官的,董卓一進洛陽,文人都跑掉了,隻有蔡邕在滿門抄斬的威脅下,給董卓做事。有的為了做官,連氣節也不要的,作《燕子箋》的阮大铖,就是一個這樣的敗類了。有的為了不做官,還被砍掉了腦袋,這就是和司馬炎不合作的嵇康,所遭遇到的厄運了。而和嵇中散差不多心態的阮籍,不得不做了個步兵尉的小官,成天喝得醉醺醺地逃脫政治。有一回,竟醉了兩個月,不理政事,這樣才勉強保住了首級。

但也有人以不做官作為資本,傲世任情,沽名釣譽,大撈一把者,在這方麵,王安石可以說是一個最成功的例子,比之現代一些作家以隱求顯的小伎倆,不知高明多少倍。

在中國曆史上,唐宋兩朝,是文人做官最多的年代,唐宋八大家,幾乎每個人的官,都做得不小的。此前的漢魏時期,皇帝是不怎麼把文人當回事的,司馬遷自己都認為,史官不過是倡隸優卒之流的小人物;司馬相如、枚乘也不過文學侍從罷了。彌衡被曹操罰做鼓吏,楊修隻是隨軍參事,竹林七賢中,有的官職不低,但無實權。此後的明清時期,文人做大官者,就更少了;進入中央決策機關,能參與政要,發號施令者,絕無僅有。雖然有些禦用文人,隨侍皇帝左右,寫些應製文章,但隻有吾王萬歲萬萬歲的捧場權,幹政是輕易不敢的。惟有唐宋兩代,文人的價碼要高一點,像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軾,在被黜被貶被流放的情況下,還能當上地方官。而王安石,能以“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精神,改變了整個國家現行政策者,亙古以來,也隻有他一人而已。

王安石為了實現他的變法意圖,以不做官的手段求官,幾乎等待了他的前半輩子,能下這麼大本錢,連同時代的人,都認為他怪得可以,因為朝廷再三請他出仕,他就是拒絕任命。有一次,給他一個修起居注的差使,“閣門吏齎敕就付之,拒不受,吏隨而拜之,則避於廁。吏置敕於案而去,又追還之,上章至八九”地堅辭,可見他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以怪製勝的怪人了。

他1042年(慶曆二年)考中進士,時年21歲。一直到46歲,也就是1068年(熙寧元年)得意,經曆了宋仁宗、宋英宗兩朝,一共二十五六年之久,進學金陵,不予奔競,“館閣之命屢下,安石屢辭,士大夫謂其無意於世,恨不識其麵。朝廷每欲俾於美官,惟患其不就也”。由於他謝絕到朝廷裏就任,恬退守職,聲名日盛。越表示不做官,朝野上下越希望他出來做官,越做出怪的行止,也越是吸引觀眾。輿論造得如此之足竟視他為“一世之偉人”,朝拜者、敬禮者、請安者、侍奉者不絕於門,“以金陵(指王安石)不作執政為屈”。如此極盡蠱惑煽動之能事的效果,試想這是傻不唧唧吃了一盤子魚餌的人,製造得出來的嗎?

近年來,這類文壇上哄抬物價的現象,也是屢見不鮮,可見古今同理。因為捧角的人,啃招牌邊,是啖飯之道。而被捧的人,也是招搖之術,所以,就有活著給自己立生祠的事。但即使如王安石者,也不曾讓人這樣香火奉祀他的,可見在某些方麵,今人要比古人,腦袋瓜子靈活得多了。

1067年正月,宋神宗即位,立即任命王安石為江寧知府。九月,又擢升翰林學士兼侍講,這比坐直升飛機還要快,因為他決心要把這位隔牆吹喇叭,名聲在外的奇才,從外任調入京師予以重任。因為當太子時,他的太子司文書事韓維(後來王安石把他一腳踢了),經常對政局發表看法。每逢這位王儲讚同時,韓就表示,此非臣之意見,乃王安石之見解耳。所以,神宗耳朵裏早被王安石的名聲灌滿了。王安石和韓維書信往來,很了解這位新皇帝對他的態度。看來,此公身在金陵,心在汴京,並不是無抱負的傻吃魚餌的呆子,更不是厭倦仕途的塵外之人,隻不過要看時機和什麼樣的皇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