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老徐七點鍾下班回來,暮色已經降臨,黑黢黢的出租屋在無邊的天穹下顯得脆弱和渺小。疲倦的老徐,爬上三樓後第一件事就是擰開蜂窩煤爐的蓋子,讓蓄的很好的蜂窩煤盡快燒旺起來。掌燈時分了,一群不知名的侯鳥在蒼茫的暮色中來回盤旋,老徐抬起頭來看看天,彎腰拾起火鉗去夾最上麵的煤,使它與底下的蜂窩煤眼子對正,然後他放下瞬間變得通紅的火鉗,看著從蜂窩煤中間兩個眼中吐出的幽藍色的火苗,這火苗照亮了老徐桔子皮般粗糙多皺的臉,還有那雙眯縫著的小眼睛,老徐黃褐色的眼仁裏,就有了些許滄桑和溫暖。又是一天了,老徐自言自語地說道。

老徐開門的聲音驚動了隔壁的大學生。大學生打開門,親熱地叫:徐師傅,你回來啦。今天天氣冷,要不要我們一起喝一盅?

大學生比老徐先來這裏。大學生很落魄,要不他也不會來這裏。

“好,我先燒壺開水,你那裏有酒沒得,沒有我下去買一瓶,喜歡啥子牌子的酒?”老徐邊說邊調理好蜂窩煤,爐子上放了一壺水,蹣跚著下了樓。

老徐不老,實際年齡隻有45歲,之所以叫他老徐,這首先是個習慣問題,因為他剛搬來時候房東就這麼叫他,大家也就這麼跟著叫。老徐中等個子,體形瘦削,外貌上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一身黝黑粗糙的皮膚,黑到與包青天有一比;布滿皺紋、溝壑縱橫的刀條臉,稀疏的黑白相間的頭發,微禿的前額,突出的顴骨,深陷的眼窩,眼窩裏麵那兩隻黃褐色的陰鬱鈍滯的眼球,一隻坍塌的朝天鼻,兩片鹹燒白的幹嘴唇,所有的體貌特征都讓人覺得他很老。大家習慣了老徐老徐的叫,倒沒有人記得他的真名叫什麼了。

“我那女娃子,爭氣喲!全煤礦就她考上了重點大學……”說起女兒,老徐立刻黑臉泛紅,眉頭舒展,眼睛裏也有了光華,滿臉的皺紋都被喜悅熨平了,整個人頃刻間年青了十歲。這話他說過很多次了,但他還是不厭其煩的說。年青了十歲的老徐,緩緩地斟滿一杯酒,剛遞到唇邊又放下,含混不清地自語了些什麼,然後他眯縫起眼睛,綻放著刀刻般的魚尾紋,昏昏然地問:你說,我女娃畢業後我該啷子辦?是不是還是該享受一下,安?……

“當然,你老人家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啊,”大學生說。大學生眼睛此刻也有點潮紅。他向老徐舉起酒杯:“來,我們幹了這杯,祝你女兒順利畢業,找到好工作。”

大學生的親熱不是沒有道理,老徐除了喜歡找他下象棋,三番五次的還幫過他幾次忙。大學生連續三個月找不到工作的當兒,老徐還幫他交過一個月的房租。老徐伸出黑黝黝粗糙幹裂的手,把一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塞給大學生,那時老徐的眼睛閃著灼人的光,那時大學生聽見老徐喑啞的嗓音卻吐出了清晰有力的話語:“拿去吧,一根竹笆三節難,誰又能一輩子通泰,隻是別讓困難弄彎了腰,人啊,活的就是那根背脊骨!”

老徐就是老徐,在大學生眼裏,老徐窮的硬氣,活得直苤。他怎麼會不交房租悄悄逃走?大學生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