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 1)

眾人拾柴火焰高,但前提是要有火,換言之,“大字報”是群眾運動的星星之火,它僅僅在公共場合露麵了20分鍾,便迅速以燎原之勢讓死寂的湖水升華成了沸騰的岩漿,“這兩張公告就像兩根火柴,點燃了工人心頭壓抑的種種疑團構成的怒火,尤其是內退、離退休和那些40多歲的工人們更是吵吵嚷嚷,議論紛紛,於是全廠的幾百名職工都在廠門口聚會,車間裏根本沒有人在幹活,大家都在翹首觀望……”,我的師兄在他的日記本裏是這麼敘述的,絲毫沒有半點感情色彩,隻是客觀敘述真實曆史事件。

“出頭鳥”巫謀勇的“雄起”是群眾聚會變成“工人暴動”的轉折點。巫謀勇“雄起”的原因很簡單,“大字報”被撕。

40出頭的巫謀勇是八車間的鉗工,身高體壯,1978年進廠,現在是八車間鉗工組的副組長。當年的巫謀勇,傻大黑粗愣頭愣腦,舌頭短嘴巴厚,除了鑽研技術認真工作不會其他,也正因為這個,他曾經數次被評為廠裏的生產標兵和勞動模範。廣達廠鼎盛時期正值巫謀勇青春年華,那時候巫謀勇最愛唱的歌就是“年青的朋友們,我們來相會,蕩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當然也不會落下這句“再過二十年,我們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麼美”,時過境遷,年輪載著他“相約九八”的時候,正好是巫謀勇進廠二十周年,但時間的推進沒有給他帶來“花兒香,鳥兒飛,春光多明媚,歡歌笑語處處惹人醉”的理想美景,取而代之的是老婆哭,孩子鬧,大事小事沒錢搞的窘迫現狀。巫謀勇老婆在一車間做翻砂工,兒子在廠子弟小學讀四年級,如今正是用錢的時候,兩口子都在廠裏上班,這日子還能好過?歲月不饒人,時間這把魔術刀已經把當年挺拔高大的小巫變成了胡子拉查滿臉褶子一臉苦相的老巫了,巫謀勇再難有當年“八十年代新一輩”的衝天豪情,剩下的隻有鍋碗瓢盆之類的雞零狗碎和“舉杯銷愁愁更愁”的英雄氣短。這巫師傅那天中午剛和老婆因吃麵條還是喝稀飯吵了架,還是舌頭短嘴巴厚的原因,他不得不用男人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他一巴掌把老婆扇走之後就著清水麵喝了半斤老白幹,加之胸中的確不平,窩了半個多月的火借著酒精的力量直衝上天靈蓋,這火燒得他腦子轟轟作響耳邊盡是呼呼風聲,他目光如炬,臉紅如火炭,嘴巴大張著呼呼吐著粗氣,頭發亂七八糟向上豎著,他覺得自己現在非常有力量,他握了握拳頭,他聽見自己的骨節嘎崩作響,他穿上工作服晃蕩著跑出家門象一條狼來到廠門口,這條狼在人堆裏紮了很久,它一直蹲在地上頭昏昏的隻顧喘氣,眾人的嘁嘁喳喳變成衝天怒吼使他回過神來,他定睛關瞧弄明白是“大字報”被毀滅,然後滿嘴酒氣的他狂吼一聲“跟我來”,於是轟的一聲,聚會的幾百人組成的隊伍象奔湧的岩漿衝向廣達機械廠那扇鏽跡斑駁的大鐵門,豪氣幹雲的巫師傅,揮起北鬥神拳,兩拳便砸開了大門上的鐵鎖,洶湧的岩漿迅即以摧枯拉朽之勢流進了廣達機械廠的各個角落,那把用來防賊防盜的鐵鎖頹然掉地,新沾染的血跡清晰可辨,那是老巫的血。更確切的說,那是蓄積已久的可怕的岩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