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草,邊草,
邊草盡來兵老。
山南山北雪晴,千裏萬裏月明。
明月,明月,
胡笳一聲愁絕。
第一次聽到這首詞的時候,我尚年幼。
我記得自家後院那棵槐樹那時候就已經長的高過屋頂了,滿樹潔白的小花開滿枝椏。
那是爹的書房,下午的時光,一個人都沒有,陽光打在靠窗的書桌上,透著淡淡的哀傷。一疊宣紙放在書桌的右上方。
而我,靠著窗子坐在那裏,一遍遍寫著自己的名字,林萱蓉。這是爹離家前的吩咐,因為名字的筆畫多,致使我在五歲尚不能完整地寫出自己的名字,因而被罰每天寫一百次,待爹出征返來之後查看。
我的名字由來很簡單。我娘閨名王蓉,為我梁國禮部尚書王賢之女。我爹為鎮國公蕭鍌旗下參將。我從不曾見過我娘,據說是西梁祁都的才女,溫婉曉禮。自記事起,我每每聽到家中傭人提起夫人都甚是感念。我娘是在生下我之後三個月去世的,隻因產後感染風寒,纏綿病榻,終至不治。爹甚為思念亡妻,故給女兒取名萱蓉,以慰相思。
我從小在這參將府中長大,府中隻得帶大我的張媽,以及兩個廚娘,幾個雜役。張媽是我娘的陪嫁丫鬟,圓圓臉蛋的婦人,平日對待我甚為親厚。每天早上的時候張媽會來叫我起床,幫我梳頭穿衣。我從小極怕癢,每次隻是咯咯的笑。
梁國國力並不強盛,較之周邊東吳和元夏尤為弱。爹公務甚為繁忙,每年會有大半的時間駐守兵營。而我以為世間所有家庭都與我一樣,因而也很少抱怨,隻是還是會在年關的時候哭鬧想念爹爹高大的身影。
總之,在這祁都的小小參將府,我的童年每日隻是吃喝玩耍,日子倒過的簡單自在,倒也並不會覺得有何缺失。
在四歲那年爹為我請來了教書的西席先生,姓謝,年紀已經很大,據說他也曾教過我娘讀書識字。謝先生脾氣很好,平日裏並不苛責我,隻是耐心教我讀書寫字,亦不多話。他的孫子,名喚子語,大我五歲。
見到子語那天我正在後院槐樹下蕩秋千,臉蛋髒髒的,手上拿著一塊炒米餅。
爹說,這是子語,是你謝先生的孫子,以後就在我們府裏住著。我第一次見到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人兒,歡喜得從秋千上跳下來。待走近看到子語,隻覺得這個小哥哥好漂亮,忍不住的親近之意,上去握了他的手就說,子語哥哥,我把炒米餅給你吃。然後就使勁地把那個炒米餅往他手上塞。
旁觀大人都大笑起來,子語的臉刷一下就紅了,我徑直在那邊笑得天真可愛。
我背書很快,不到半年已經把三字經,千字文背到爛熟。已經開始嘲笑子語的名字,我一直追在他身後說,子語,子語,論語上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子不語非子不信,可是為什麼你要叫子語?
每到這個時候子語就笑笑,然後說,蓉兒,你怎麼還是不怎麼會寫字?
是的,我認字背書極快,可是我不怎麼會寫字。我覺得每天花兩個時辰在那邊寫字是一件太為苦悶的事情,五歲的我,根本坐不住,每次坐在書桌前隻是大哭,任謝先生,張媽或是子語怎麼哄,隻是不肯就範。
可是爹要回來了。
爹的家書上說,若是在他回府之前我還不能寫好自己的名字,便不要給我帶襄玉關的小皮襖。那個小皮襖,多神氣,雪白的毛,冬天的時候可以穿去院子裏和子語打雪仗。所以,我隻好好好的寫字。
很長一段時候,每天的下午,我都在爹的書房安安靜靜的寫我的名字,林萱蓉。
那天下午很不尋常的,我乖乖自己磨好了墨,卻灑了一身。
張媽脫了我的衣裳拿去洗,我換了一身月白的衫子,爹說我穿這個顏色很可愛。我知道那是娘喜歡的顏色,我也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