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米
那是一片神秘的土地,荒涼的地表掩藏著曾經輝煌的古代文明,令所有鍾情文物考古的學子們神往不已。
然而都隻是來去匆匆,有幾個人肯真正生活在那鬼地方?大地也是守口如瓶的,對於隻想來此撈點兒學術本錢的人,它決不會向他們吐露點什麼。
隻有一個年輕人在三十年前毅然前往,直到今天還留在那兒,如今已是研究成果卓著的老教授。年輕人是被那片土地迷住了。
三十年後的今天,有個臨近畢業的女大學生也想去,她曾聽過老教授的課,她非常想去接他的班。女大學生是被老教授迷住了。
老教授確也想物色一個傳人。他自己駕車,帶著女大學生在那片他無限熱愛的土地上奔了整整一個月,試圖喚起她對這片土地的同樣的情感。他曾以為自己成功了,因為女學生已決定留下來,然而他很快又發現這不過是海市蜃樓,因為女學生根本分不清她所熱愛的究竟是這片土地,還是迷上了熱愛這片土地的教授。
一個月的考察之後,教授特意帶女學生去了自己的家。他的家就安居在那片土地邊緣的小鎮上,一個現代文明遠未到達的邊陲小鎮。她認識了師母以及他們的兩個孩子。
她看到師母高大而粗悍,模樣及脾性都是狂風飛沙曆練過的。教授說,當年跟著自己來到這兒的是一個柳葉般纖弱的寫詩的女孩,在此安家後,環境的艱苦及生活的磨難銷蝕了她所有的溫柔、甜蜜與浪漫,唯有這樣她才能伴著他在這個地方待到今天。
她看到教授的兩個均已成年的孩子,很明顯是因為自小沒受到良好的教育,變成了與父輩完全不一樣的人,兒子買了車跑運輸,跑累了回家喝酒吃肉倒頭大睡。已出嫁的女兒,從外表到內裏已與當地婦人無異。
隻有教授本人,盡管時間過去了三十年,他仍如剛來到這裏時一樣,激情滿盈,精力充沛,麵對永遠開掘不盡的寶庫,始終睜大了天真而好奇的孩童般的眼睛。
當然,他十分清楚自己失去了什麼,或者說犧牲了什麼。如果說戰爭年代最大的犧牲是為祖國和平事業犧牲了寶貴的生命,那麼和平年代一個人最大的犧牲便是:為祖國建設事業犧牲了深愛著他的、同時他也深愛著的親人。
戰爭年代的犧牲轟轟烈烈,和平年代的犧牲了然無痕。誰又能說教授妻兒這樣的生存一定不好呢?邊陲小鎮上的人不都這樣活著嗎?
戰爭年代的犧牲在瞬間完成了,和平年代的犧牲卻要人承載一生。
戰爭年代的犧牲絕對無私,而教授的犧牲是無私還是自私,誰能定論?
當女大學生看到這一切後,理智完全戰勝了情感,她再也沒有勇氣接老教授的班,確切地說,她懷疑自己能否作出如此巨大的犧牲。權衡再三,她離開了這片被深深誘惑過的土地,回到出生地的沿海城市,坐進了現代化的寫字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