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朝,隆慶二十九年。
或許是輪回注定,延續了兩百多年的寧朝,終究在這一年的深秋,匆然謝幕。這個過程就像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畫,還來不及勾勒出斷崖青鬆的姿態,便至此擱筆,再也無法續上了。
最初的叛亂,是來自於寧成帝的親信軍隊,那支在隆慶十八年的血洗中唯一存留下來的曾經蕭府舊部沈嶽樓統領的驍軍。說起來,當年追隨安國大將軍蕭明哲的其餘將領,除沈嶽樓外,無一人存活。而沈嶽樓能幸存,也是因為他的親妹妹沈月華嫁入了寧成帝皇叔——承平王的府中,沈月華雖為側妃,卻誕下了承平王唯一的世子,在王府中地位頗高。經承平王求情,沈嶽樓雖受血洗的波及,但未被處死,當時寧成帝對其的處分是剝奪驍軍兵權,罰俸三年,閉門思過。而後,隨著蕭府沒落,軍中再無將領,寧成帝也心生悔意,讓沈嶽樓重新掌管驍軍,冊封為威武將軍,並將其納為自己的親信。然而,就是這支驍軍,成為了蕭淩安反寧的中堅力量,也是這支驍軍,圍困翠微山七天七夜,甚至放火燒山,逼得寧成帝心生絕望,最終自刎謝世。
翠微山尚且如此,皇城宮室就更不必說,已經如同修羅地獄一般。守衛皇城大門,重華門的衛隊統領是寧成帝皇後江氏家族所出,率部頑強抵抗了驍軍三天,使蕭淩安折了不少將士在這裏,北遼遂不再強攻。靜待了兩天後,以東州新運到的大炮轟開了重華門。驍軍入皇城後,蕭淩安下令,凡是寧朝皇室之人,殺無赦。一時間,宮室內血流成河,到處都是寧成帝妃嬪、宮人的慘叫聲,哀求聲,還有刀劍割破衣物,穿破肉體的聲音。到了夜裏,開始下起秋雨,皇城內的河道裏堆滿了屍體,雨水無法流通,於是積水混雜著汙血漸漸漫過青磚,整個皇城都充斥著一股血腥味,令人作嘔。
寧成帝有五子六女,其中太子和嫡公主文懿是隨寧成帝去翠微山避難的,自然也一同死在了翠微山上。大皇子、三皇子都已成年封王,居住在宮外自己的王府裏,皆被驍軍所殺,而已經出嫁的孝仁長公主,永德公主也都死於兵禍,而剩餘的兩位皇子、三位公主都還在皇城裏,其中就包括懷安公主梁疏桐和她的親弟弟五皇子梁折樺。
綺霞殿,是梁疏桐母妃、寧成帝霞妃的寢宮,自霞妃逝世後,再未有其他妃子入住。隆慶二十七年,太後薨逝,梁疏桐失去了宮中唯一的依靠,自請入綺霞殿,為太後守喪,為母妃祈福。而此刻,綺霞殿成了她的避難所。
綺霞殿,密室。
這間密室是梁疏桐在入住綺霞殿沒多久後發現的,準確地說,是霞妃留給她的。密室位於綺霞殿地宮,由綺霞殿內室一塊雕花石壁為入口,轉動花梨木書架右上角一堆《詩經選集》後麵的機關,雕花石壁便緩緩退進牆體內,露出一條通往地下的石梯,走下去即是地宮。而在地宮中,仍需穿過兩道門,才能到達密室,隱蔽程度自是不必說。
密室空間不大,四麵都是青石牆,冰冷卻堅固,頭頂上方左側有一處密密的小孔,是通風口,連通處為綺霞殿花園的假山後,花草叢生,十分隱秘。密室地上鋪著一層氈毛毯子,入口右手邊有一張香樟木桌,兩側則各一把雕花椅子,桌上隔著白瓷茶具,左側立著花梨木衣架子,中央放著一張香樟木床,垂著藕荷色的簾帳,上方懸著一盞宮燈,點著十二根燭火。
梁疏桐坐在床沿,望著躺在床上昏睡著的弟弟,梁折樺。她伸手拿起敷在折樺額上的濕巾,浸入放在床旁邊的金盆裏,換了一塊重新敷上折樺的額頭。
這時,密室的青石門開了一道縫,一個人影閃身進來。是疏桐的心腹宮女朝露。
朝露一抿唇,麵帶愧疚地跪在疏桐麵前道:“公主,奴婢無能!沒有拿到退燒藥!求公主責罰!”
疏桐輕歎一聲,將其扶起道:“宮裏現在這情形,你能平安回來就好。”
“公主。”朝露眼眶一紅,說道:“昭慶公主……死了。”
疏桐眸中哀戚,她閉上眼眸,回想起昭慶開朗活潑的笑臉。昭慶隻有六歲,是她最小的妹妹,雖說不是同母所生,但和她倒也親厚,每次在禦花園裏遇見她,都會張著雙手,要她抱一會兒。
疏桐深吸一口氣,問道:“昭慶,怎麼去的?”
“宮室傾覆後,叛軍在錦雲殿抓住了劉嬪,帶頭的那個見劉嬪娘娘貌美,意欲淩辱,昭慶公主要保護生母……被一劍斬殺!”朝露悲憤交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