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送君揮手便長征,身世茫茫百感生。
放浪且傾河朔飲,纏綿偏有渭陽情。
窮懷寒鵲投林意,饑作哀鴻下澤聲。
不是臨歧兒女態,唐衢幽怨本難平。
馬成龍騎馬入這座鎮店,南北大街,路東有店,字號是“泰來客店”。成龍下馬,那老頭兒也跳下馬來,說:“咱們進店吃飯吧!”成龍說:“甚好。”拉馬進店。小二把馬接過去,拴在馬棚內,問:“客人是住單間?是住南上房?”馬成龍說:“南房很好,我兩個人並無別人隨帶。”那位老頭兒一瞧南上房五間,甚是寬大。東邊一排都是單間,西邊一排也是單間。馬棚北邊大門東是廚房,大門西是櫃房。
二人進了南上房屋內,迎麵當中一張八仙桌兒,一邊一張椅子,當中有一軸挑山,上畫的是竹林七賢,一邊一條對子,上寫是:不因果報方行善,豈為功名始讀書。
東裏間兩間明著,西裏間也是照樣。二人進了西裏間,靠北窗戶是一張木,南邊有一張八仙桌兒,西邊都是茶桌,也有名人字畫掛在牆上。上有一張小六仙桌兒。馬成龍在西邊落座,老頭兒在東邊落座。小二獻上茶來。馬成龍一想:“與夢太二人玩笑,我也沒帶著錢,先要點吃的,叫老頭兒吃。”叫小二,問:“有饅首沒有?”小二說:“有。”成龍要了一盤子饅首、一碗蝦米片湯。那老頭兒一聽,說:“我說你救不了我,你還起誓!我要吃這個,你想想我百萬家私,如何花得完?你要管的起我吃,我自己要。”成龍說:“你自己要吧。”
老頭兒說:“堂倌過來,我問問你,咱們這裏都賣什麼吃的?”小二說:“應時小賣,包辦酒席,幹鮮各樣,山珍海味,一概俱有。”老頭兒說:“你把那上等的擺,海味宴席來一桌,上好的陳紹酒來一壇,給我要五壺甕頭春酒。”小二下去,不多時擺上小菜碟兒,把幹鮮果子先擺上了,搬過一壇子陳紹酒來,放在一旁,先拿酒探子探出來一碗,拿過來叫老馬與老頭兒嚐嚐。老頭兒說:“倒出來上半壇,下半壇有壇泥,我不要了。”小二又把甕頭春送上。少時,冷葷熱炒,各樣的菜蔬,俱皆擺在桌上。那老頭兒自斟自飲,成龍也喝了幾杯。瞧那老頭兒用筷子揀了這樣菜一吃,說:“欸!沒有一點滋味。”又揀了那一碟,也說:“不好吃。”一連吃了幾樣,都說不好。成龍本就不愛聽,內心說:“怨不得他把家財花完要尋死,他還這樣挑肥揀瘦的。那擺了一桌菜,沒有一樣對他的味。”他又叫堂倌,說:“你們這裏有活鯉魚沒有?”小二說:“有。”老頭兒說:“你給我要個鯉魚去做,再要一個鯽魚羹,給我來一尾青蒸鯉魚。”又要了十數樣菜,擺上他不吃,他說什麼“做得不好啦,口味淡了”。吃了不多,他就不吃了。
又望成龍說:“你給五十兩銀子。”成龍說:“你要走,是作什麼用?
別忙啊!”那老頭兒說:“我不走。我有一個毛病,吃完飯我最好弄‘龍陽生’,每日如是。你給我五十兩銀子,我去找一個,我樂會子。你知道了?”馬成龍說:“你這老頭兒是玩笑不是?我且問你,七十多歲的人,還這樣詼諧?我不給你銀子,你樂我好不好?”老頭兒說:“甚好。”成龍說:“我這樣高的身軀,你那矮身軀,你夠得著我嗎?”老頭兒說:“你站在地下,我站在上,湊合著點。”山東馬說:“你這老雞子進的,好大膽!”伸手一抓,那老頭兒跳下就跑在院內。山東馬說:“跑堂的,你躲開吧,這個老頭兒可是好色的老頭兒。”
成龍到了院內,並不見那個老頭兒往哪裏去了。隻見店門口站著有七八個彪形大漢,都是頭短脖粗,腦袋大,身穿一身青,短打扮,薄底快靴,挑眉立目的與店中小二說話。又見從櫃房內出來了一個人,手拿著一封銀子,交給那幾個大漢,又說了幾句。成龍也聽不真,點頭叫小二過來,問他:“那些個人是作什麼的?”小二說:“你老人家要問,提起這事話就長了。我們這座鎮店,名叫平安鎮,有三萬多戶人家。我們這鎮店正南二裏之遙,有一平安小莊,莊中有一位莊主,姓金,名叫四彪,人稱花麵魔王,是本處一個人物,結交官長,走跳衙門。他莊中有一個教師爺,姓鐵,名叫光明。他那莊中有英雄所、壯士營兒,常在我們這座莊鎮之上來訛詐鋪戶平民人等。那些個餘黨又來訛我們這座店來了。我們這座店內的東家,姓張,名叫國瑞,是本鎮的個會首。這鎮店上有二百名團練鄉勇,是我們店主人管帶。那些個餘黨來在店裏,說我們店東欠他家莊主四百兩銀子。我家掌櫃的惱了,說:‘你訛到我這裏來了,好哇!’叫人來把他的餘黨給打了,身帶重傷,有人送他回去。出來人給說和,別人瞞著我們掌櫃的,替貼了五十兩銀了,作為養傷,是這麼一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