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心靈的聖土(1 / 1)

爺爺念佛,念了十幾年,從小圍轉在雙目失明的爺爺身邊,每天望著爺爺虔誠地在佛桌前參佛誦經,感覺觀音佛特別神秘,也給人一種親切感。默默凝望著普渡眾生的觀世音菩薩,爺爺佛前誦經的身影浮現在我腦海——

木魚喋喋,飄蕩著空靈。自記事起,爺爺總是虔誠地坐在漆跡斑駁的八仙桌前,手敲木魚,一手撚撥著碩大的佛珠,絮絮誦經。聽父母說,爺爺從前是走村串鄉的老式裁縫,沒怎麼作過田,對農事比較生疏。年近八旬時,爺爺不幸雙目失明,他的世界從此一團漆黑,陷入了生命的最低穀。在那家徒四壁的貧寒年代,衛生條件惡劣的環境中,爺爺隻能聽天由命,起初爺爺傷心絕望過……黑暗世界是常人難以切身體悟的。時光如流,悄然不驚,在父母親悉心地照料下,爺爺漸漸走出了心靈的沉沉陰霾。

瓷白聖潔的觀音菩薩座落在爺爺的佛桌上,佛前香煙嫋嫋,燭火搖曳,爺爺絮絮念經。久了犯困,他便拄著拐杖,抖抖索索地探到日頭下,將臉揚向太陽,讓朗朗的日頭翻曬心頭的陰鬱。每當這時,夥伴們總愛圍膩在爺爺的長袍膝前,聽爺爺講古,說評戲,聽爺爺哼唱古老的歌謠。頑皮的夥伴們最愛逗爺爺了,一個個輪番墊踏在矮木墩上,一個勁地向爺爺嚷嚷:“叔公叔公,你快摸下我,摸下我有多高啦。”說罷,夥伴們便拉起爺爺的手放在自己頭上。爺爺總是樂此不疲,笑嗬嗬的摩挲著夥伴們的小腦殼,不厭其煩地說:“頂麼高啦,確實又高了……”

爺爺念的是“觀音經”和“地藏經”等。後來,一些鄉親紛紛慕名前來向爺爺“取經”,說爺爺念的經是用心念的真經。鄉親每次來都會買些水果,桔餅罐頭之類慰勞爺爺,爺爺時常會分些給我們幾個吃。貪饞的我經常躡手躡腳在爺爺眼皮底下偷竊,偷吃他枕邊甜津津的梨子和荔枝罐頭。小老鼠般探頭探腦,一次隻能偷吃一兩片,吃多了怕爺爺會觸覺。

盡管雙目失明,但爺爺依舊心情快樂,十分樂觀,他常獨坐院落或桌前自吟自唱。家裏來客,爺爺便豎起耳朵辨聲音,常能準確地道出是村裏哪位熟人。在我年少的記憶裏,從未見爺爺哀聲歎息過。每天早上,爺爺都要喝三大碗煮撈米飯後熬成的大鍋粥,這是他的最愛。我們每天要為爺爺打水,讓他自已洗臉,攙扶著他過圍屋邊坑窪不平的廊道。夜飯還未做好時,我常坐在爺爺的膝上,纏著要他講古給我聽。

有時我和哥爭鬥吵架,雙雙挨父母訓斥。爺爺聽得我們在哭泣,便會心疼地為我們解圍求情:“太細佬(小孩)嘛,打打鬧鬧是常事,你們莫要打他……”爺爺有時會生氣地說父母兩句。秋寒冬冷天裏,我們每天要不斷為爺爺鏟好溫暖的火籠。夏日,有時天上風急雷吼,爺爺便摸索到簷廊下,急急地喚喊左右鄰舍:“要落雨嘍!快快收衣物囉……”

父母曾四處尋訪眼疾醫生,用過許多中草藥。有位江湖遊醫曾用小刀尖在爺爺眼角剜來剜去,弄得爺爺眼眶和麵頰鮮血淋漓。母親說老醫生是在幫爺爺割眼膜,說隻要割去這層眼膜,爺爺就能看見你們了……

這樣拙澀的手術並沒有帶來任何奇跡,反而使爺爺的眼晴越來越蒙,最後竟連強烈的太陽光也隻能望到一個光暈了……後來,姐姐有機會去到外麵讀書,曾向眼科專家谘詢,方知爺爺得的是農村老人中很普遍的白內障,隻要換一個晶體,半小時手術就能讓患者重見光明。而此時爺爺已辭世多年,這一遺憾,想起總讓人心生感慨。

淡定慈悲的觀音菩薩,默默地普渡蒼生,小小的一方佛土,將爺爺超度升華到理想的福地。九十二歲那年,爺爺壽終正寢,淡定平和。生命如四季輪回,沒有太多的傷悲,一切宛如秋天葉落般自然,祥靜。

浮生漂渺,歲月一意孤行。爺爺的樂觀堅強讓我對人生有了更深的體悟,有時我們無法改變這苦難的世界,但卻可以選擇快樂地活著。

滾滾紅塵中掙紮的芸芸眾生,可曾歇下奔忙的步子,讓生命返璞歸真,在塵俗中僻一方心靈的淨土:沉思生活的禪意,參悟生命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