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最深的是去水茜鄉姑父家拜年,至今我僅去過一次。那裏十分偏遠,幾十裏遠的路途,得走上漫漫六七個小時。穿過水茜鄉,離他家還有二十裏遠。雖然可以坐班車到水茜鄉,但農村人,省得一分是一分,父親硬是帶著我步行前往,盡管我極不情願。
一路翻山過坳,途經許多村莊,迢迢的石階長坡,縱橫的田疇,漫山的油茶樹,光磊磊的梧桐泡桐樹,拙樸的涼亭和傲岸的蒼鬆……放眼望去,不時有農人在田野忙碌著,我們一路緊趕慢走,消消停停,上午八點出門,下午四時許終於抵達姑父家。從水茜鄉到姑父村子一路上坡,走得人腿腳酸麻,簡直拎都拎不起了。
姑父和表哥表嫂相當熱情,殺雞宰鴨,款備一桌豐盛的晚餐。夜裏,在姑父隔壁閑置的房舍的木腳盆裏洗個熱水澡,以祛長途的酸疲。夜裏睡在一樓,農家禽牲多,沒曾想,床上的跳蚤不斷將昏沉欲睡的我叮得癢包累累,讓人氣得冒煙。我忍不住翻來覆去的撓,越撓越癢,越撓越咬。趕了一天的路,此時困得要命,卻癢得無法入睡,烙了一宿的燒餅。那個折磨、煎熬和懊悔,簡直難以形容。
翌日早起,我昏昏沉沉,滿心懊喪。盡管滿桌的肉菜,姑父盛情地將碩大香美的土雞腿塞到我碗中,我仍食欲難振。時值正午,我便趕緊催父親:“我們下午要早點動身回去啊?”父親漫不經心,和姑父仍在桌前“擺酒煙”,似乎沒有要回家的意思。盛情的姑父聽到我細聲地嚷嚷,更是一勁地勸留我們多住兩夜,這麼大老遠難得來,長這麼大還是頭回來。
一想起昨晚悚人的折磨,我心裏直發毛,渾身冒雞皮疙瘩。我鐵下心來,今天無論如何堅決要回家去。
下午一點時,我鬱鬱地立在桌邊,萬分焦急,不斷地催父親快走啦!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快到一點半時,我再也等不住了,父親可能還想再住上一晚。
我心一橫,裝著出門外玩,趁他們不注意,快步流星的邁上了回家的路,義無反顧。
盡管心頭有些害怕,長途叉道甚多,不知自己能否辨識。雖然那年我已上初一了,可卻從未出過遠門。
走了二十多裏山間坡路,茶林小徑,終於來到了水茜街頭。我稍稍分辨了一會,才從街頭一處拐向了一旁村中的田疇小路。幸運的是,一路上竟沒有走錯。疾步如飛地足足走了五個多小時,到達河龍境內時,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見天色尚早,一路又急又怕地趕路,早已周身焐熱,於是歇坐路邊放個肩,長長地鬆了口氣:終於到家了!
“你父親呢?”母親問。
“還在後頭吧?”我遲疑地說。心裏沒底。
約半小時後,父親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家中,一見我便氣喘籲籲地說:“你呀,嚇死我了,也不等下我就一個人走了,我以為你走丟了,這麼遠的路,叉路介多……”父親上氣不接下氣地訴說著:“你走後不久,我找不到你,於是趕緊在後麵追趕,一路問人,都說沒見到。當走過水茜鄉後的村莊,聽田野村民說看見一男孩獨自路過,我才稍稍安心了些,估計是你,嚇死我了,真不知該咋說你……”
那時拜年,家家戶戶每年購買這麼多糖果,到最後都不知融到哪去了。如今,鄉村早己廢除了自古以來拜年包送糖果的習俗。從此,人們便不用再挑擔負重拜年,走親戚時亦空來空往,自在閑得。
故鄉正月,大地淒冷,霜雪迷茫。一冬的陰雨將黃土路濡濕,濘滑不堪,這樣的時節出門,讓人平添幾分憂鬱。多想偎在家中灶堂前烤火,和夥伴們提著篾火籠圍在桌前玩牌。清冷地行走在鄉村正月的土路上,四野煙霧繚繞,心情亦隨之迷朦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