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晏子說:“陛下,頭三年我治理東阿,認真負責,懲治腐敗,發展生產。那些做了錯事的人,我懲罰他們,那些想賄賂我的人,我拒絕他們,我按照法律嚴格辦事,合法的就嘉獎,不合法的就處罰,正因為如此,得罪了很多人,他們買通朝廷裏的官員,串通起來說我壞話,謠言傳到您耳邊,於是您認為我辜負了期望,要懲罰我。”
晏子又說:“後三年我再次回到東阿,改變了方法。不懲罰那些壞人,不督促那些懶人,隨便他們想怎樣就怎樣;大小案件我都不處理,地方豪強們非常高興,對達官貴族我也巴結討好,所有官員們也都很喜歡我。所以朝廷上下都誇獎我,您也認為我治理有功。”
“我頭三年秉公辦事,得罪了許多壞人,造福於老百姓,您真正應該獎勵我才是;我後三年玩忽職守,和壞人們沆瀣一氣,您才應該處罰我。”
齊景公這才明白過來,認為晏子是真正的人才,從此重用他。
晏子不愧是有魄力、有耐心的政治家,他通過兩個三年的不同治理,用最現實的反差告訴齊景公、乃至我們後世之人:清官難做,貪官橫行。
自古以來,雖說“官場黑暗”,但明朝之前的社會畢竟能夠給人以活路,官員們的衣食住行有國家俸祿的保障,貪汙腐敗尚未發展到嚴重之極。可自明朝以來,官員們的收入都不能保證基本生活,斷絕了人們道德的最後底線,“劣幣驅逐良幣”,逼迫所有人都走向了腐化墮落。所謂“天下烏鴉一般黑”,明朝中期以後,整個中國社會都浸染在這種風氣下,反而成為人們眼中的“常態”,乃至於出了個清廉的海瑞,竟代表著“絕無僅有”,成為明王朝的“模範標兵”——當某種現象被政府宣揚鼓勵時,恰恰說明這種現象的稀缺。
海瑞雖然一生坎坷,家境窘困,但畢竟他受到了政府的嘉獎,名留青史,被百姓們稱頌,好歹也是一種安慰吧。更多的清廉之士可就沒有海瑞這麼幸運了,很多時候,他們一生遭受打擊,被整個官場排擠,最後也未能被世人所記住。
《明史》中有一位叫秦紘的官員,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他:
明英宗時期,二十六歲的秦紘考中進士,授為南京禦史。按理說秦紘年輕得誌,好好在官場裏摸爬滾打,應該是“前途無量”。可這位“憤青”想必是完全遵照聖賢書上的規則,耿直正派,眼裏容不得沙子,遇見不公正的事情就要出手,管他是同僚上司,還是皇親貴族,一律得罪光了,乃至於政治上屢遭打擊:
景泰二年,秦紘上書朝廷,彈劾太監收羅江南特產,擾亂百姓,受到王公貴族忌恨,被貶為湖廣驛丞;
天順元年,秦紘擔任雄縣知縣,太監杜堅在雄縣殘暴橫行,擾亂百姓,秦紘命人把太監捉住打了一頓,惹惱了明英宗,於是將秦紘下獄;
成化十三年,秦紘任山西巡撫,彈劾鎮國將軍奇澗,奇澗是皇親貴族,明憲宗為照顧皇親的麵子,於是又把秦紘逮捕入獄,查抄他的家產;
弘治二年,秦紘擔任兩廣總督,抓捕當地殘暴的安遠侯柳景,下罪論死。柳景也是皇親,反誣告秦紘,於是明孝宗下詔逮捕秦紘,並解往京城,親自審理此案,結果柳景所告全無證據,但皇帝為了照顧麵子,仍給秦紘罷官處分。其餘大臣聯名保奏,請留秦紘,但皇帝卻不準秦紘在北京做官。
正德五年,太監劉瑾亂政,秦紘又因剛直不阿,得罪了劉瑾。劉瑾大怒,派人抄家。
秦紘是一位清官,正直不屈,當成為後世的榜樣。隻是,清官似乎並沒有好報,曆經英宗、憲宗、孝宗、武宗四朝,這位正直的大臣屢次被貶斥、抄家,和海瑞一樣,他希望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朝廷,結果可想而知。
尤其令人感歎的,和海瑞一樣,秦紘同樣“清”得家徒四壁,明史稱“妻孥菜羹麥飯常不飽”,家裏窮得連妻子兒女吃飯都吃不飽,俸祿之低,薪水之少,清官們不僅要承擔官場上隨時可能的風險,還要麵對全家老小經濟困窘的壓力,實非常人所能忍受。明憲宗派太監去抄他家時,隻抄到幾件破舊衣服,什麼都沒有,拿著向朝廷奏報,憲宗皇帝感慨地說:“秦紘做了巡撫這樣的高官,家裏竟貧窮到這個樣子呀!”清官清到如此地步,實在讓人寒心。
正因為明朝工資低,俸祿薄,脫離現實狀況,一味要求人們“存天理,滅人欲”,宣揚各種假大空的所謂“崇高理想”,導致社會朝反方向發展,人們跌出了道德的底線,在發現信仰不過是一紙空文後,心靈徹底淪喪。
是做一個堅守信仰卻貧困潦倒的清官,還是做一個欺上瞞下卻衣食富足的昏官?大多數的文人士大夫們,丟棄了曾經苦讀十年的聖賢理念,在無奈的現實下,選擇了後者。而隻要接受了官場的“潛規則”,或許就再也退不出來,在這汙濁的泥潭中越走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