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內層社會研究報告(1 / 3)

一,內層社會的概念

所謂內層社會,是相對於表層社會的概念。表層社會即是普遍意義上的“社會”,那個我們生活在的、參與其中的、每天耳聞目睹的社會。而此社會之發展規則在社會學家的研究下日漸清晰的同時,另一個暗藏在其表象之下的內層社會卻鮮有人問津。就像我們都能理解幾乎每一種職業以及從業人員的意義和價值,卻難以理解一些看似毫無意義的行為以及完成此類行為的人。經過本人對行為學與分析學的胡亂研究,發現實際上造成此類行為的人共有一個相對獨立並與表層社會完全不同的社會機製,並且他們的社會行為對我們表層社會的人會造成各種潛移默化或直接強力的影響。接下來,我將通過對各種部分親身經曆的案例的敘述,來具體介紹內層社會與生活在其之中的內層社會人。

二,案例

1,人偶模特被肢解事件

之前為了拍攝一部有美感的巡演宣傳片,我與小夥伴們約好去藍秀大廈29樓取日落景。這棟大廈隻有28層,所謂29樓,是我們給此樓天台的愛稱,畢竟開放的高樓天台並不多。我與女王(我的女友)提前到達,可是下午還晴朗的天卻突然烏雲密布,隱約還飄下一些雨點。“日落是拍不成了,還是趁雨沒下大趕緊撤吧。”女王說。我有點不甘心:“拍個烏雲的景不也挺有個性的?等他們帶設備來了看看吧。”於是我們無聊地在天台上轉悠起來。女王走過一個拐角,突然尖叫一聲,“那是什麼東西?”她愛大驚小怪,我不太吃這一套,慢慢地跟過去。遠處的石牆後麵竟有兩隻雪白的手高高舉起,雖然看不清臉,但明顯是呼救狀!我心裏一驚,但還是故作鎮定地向前走去,而那兩隻手一動不動地舉在那裏,讓我每走一步都更加毛骨悚然。少頃,我們幾乎同時意識到那是一具人偶模特,於是各自長噓一口走到模特麵前。“誰這麼缺德,把模特放在這裏嚇人!”我們討論道,“說不定是個什麼行為藝術呢?“拍一張吧,挺好玩的。”後來雨下大了,視頻自然沒拍成,女王把照片發了朋友圈之後,我們也慢慢淡忘了這件事。

幾個月過去了,這天風和日麗,我和女王出去逛街,公交車開到一半突然拋錨,乘客們嘟囔著下車。既然目的就是逛街,我們便決定不再等下一班車,就地逛街。沒走兩步,女王驚奇地發現一個巷口放著半截人偶模特,沒手沒腿,就這麼垛在地上。“現在的實體服裝店真的不好做啊!”女王感慨道。走到街對過,我看到另一個巷口放著人偶模特的手臂和腿,兩條腿站在地上,而手臂整齊地擺在攔腰截斷的平麵上。本來最多想到這兩堆是同一個人偶模特拆開的,偏偏下車的地方正好在藍秀大廈旁邊。在這春意盎然的時節我突然打了一個哆嗦,“你看看之前在樓頂拍的照片,是不是同一個模特?”“這怎麼可能呢。”女王不樂意地掏出手機,我們對比了好幾遍,得出結論:就算不是同一個,也是同一款。瞬間,我想到了內層社會的人…

以上所述的是一件典型的內層社會事件,在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前,我想先介紹一位內層社會人,以便大家可以更好地理解此類事件。

2,奇怪的大叔

那時候我才剛上初中,對於表層社會都知之甚少,所以內層社會自然是想都沒想過的。然而正是在這樣一個開化期的少年時代,我遇到了第一個,也是至今認識的唯一一個內層社會人,從此我對整個世界的認識過程走向了一條不太相同的軌道。

由於學校離家不是很近,一年中的部分日子我要在天亮之前就出門,第一次遇見這位奇怪的大叔就是在一個天剛蒙蒙亮的清晨。與往常一樣,街上幾乎沒有什麼人,沿街的店家都沒有開門,就連早餐車都沒擺出來。我恍恍惚惚地走向車站,腦子裏除了沒做完的夢,就是沒寫完的作業。路燈都還亮著,這時候隱約覺得遠處有個身影同樣搖搖晃晃地從右前方向我走近,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呢,無非是另一個早起的人吧。對於一個敏感的少年來說,疲憊可以讓他不去注意身邊的事物,卻不能不注意身邊的目光,那個走向我的人在盯著我看!我要不要回看他?容不得猶豫,本能自動讓我的眼睛對焦在他身上。這是一個流浪漢打扮的人,雖然並不見得很髒,穿著甚至有幾分複古的品味,但是全身卻籠罩著一種灰蒙蒙的氣息,頭發也雜亂,臉上的皺紋即使在這種光線下也清晰可見。最讓我驚訝的是,他在對我微笑!我認識他嗎?不!從未見過。難道他是傳說中的老拐子?想到這裏,我不自覺地一步步向左邊偏移,頭相對於肩膀也向左偏了一些。就在我們快要平行的時候,我看見他的微笑當中還帶有些許親切感,加速的心跳頓時放慢了,也不知為什麼,在即將相互掠過的一瞬間,我竟然回以他一個微笑。這種經曆對一個從小被教育不要和陌生人講話的孩子來說主要帶來的是驚慌,畢竟沒有講話,可是和陌生人微笑可不可以呢?這種忐忑維持了大約十秒之後也就消失了。

之後的一個星期裏,我又遇到這位奇怪的大叔至少兩次,我們從微笑到點頭微笑,終於有一次見到時開口打了個招呼:“這麼早去上學啊?”“是哎。”這樣也不算完全陌生了吧。

轉眼到了夏天,天亮得早了,雖然平時並不會無端想起這個大叔,但畢竟還是發現遇見的幾率小了。這天,剛剛升起的太陽還沒從居民樓的壁壘後麵冒出來,我背著因臨近期末而愈加沉重的書包一步一顛地去上學,猛然看見大叔垂頭喪氣地坐在路邊發呆。我輕輕喊了一聲:“好久不見。”他猛然抬頭,疲憊地表情瞬間變成笑容:“好久不見!”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元仁。”

“猿人?哈哈!”

“元寶的元,仁慈的仁。”

他並不問我叫什麼名字,好像本來就知道一樣。

“你怎麼了?”

“你不懂的,快上學去吧,別遲到了。”

我們就是這麼認識的,之後他告訴我他和我們不一樣,他不必為了吃飽穿暖而煩惱,隻要他對別人微笑的時候別人也對他微笑,就可以生存(當然後來經過研究我知道遠遠不是這麼簡單,後文會詳細說明內層社會人的生存問題)。他還說如果有什麼我很想知道又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答案的事情,可以去找他,並且強調我不能不想,一定要想很多都想不出來才可以。然而我最終還是忘了問他要去哪找他,也可能是因為我覺得這就是一個我需要去想很多之後再去問他的事情。

大家不必擔心我會一直拋出新的疑惑然後刻意拖延不解答,畢竟理解一個與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概念需要足夠多感性上的認識以及獨立的思考,後文中,我會按照我認為最好的順序,同時考慮邏輯和感情的脈絡來慢慢介紹和解釋內層社會。

3,自然之子及解析

既然是一種社會形式,內層社會當然也不僅僅存在於一個特定的國家或地區,這篇文章中我會介紹一位與我有一麵之緣的意大利內層社會人,並首次正式解析一個內層社會人的身份和生存方式。

事情發生在我旅意留學期間,我與小夥伴阿杜坐火車去一個叫做科爾代馬焦雷的小鎮(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文學意義,穀歌地圖可以精確定位,以證明此經曆真實可信,絕非胡編亂造),為了一睹大敵樂隊的震撼演出(這事必須炫耀一下)。這個小鎮地勢偏僻,火車無法直達,下車後還要坐區間巴士,並且沒有出租車,也不知道為什麼大牌樂隊會選擇這個小鎮辦演出。演出在周六晚上,一直要演到淩晨,以意國人民的懶散,周日區間巴士是不工作的,所以我們也做好準備搭車回程甚至露宿街頭。

演出結束果然已將近淩晨一點,熱血沸騰之後的我們一出劇場便突然感到疲憊不堪。四下人群正迅速散去,還沒等我們緩過神來,街道竟已空蕩蕩了,要不是還有零星流連忘返的青少年,我都懷疑整場人山人海的演出隻是一場夢。試探了各種可能的搭車方式未果後,我們決定先去路邊的公園休息一下再考慮怎麼返程。

雖說是路邊的公園,但也至少有四個籃球場那麼大,其中一大半是高高的草地,草地的一半擺放著一組大型兒童遊樂設施,水泥地和禿土地上有兩三個長石凳,小路盡頭是兩個秋千,一個人也沒有,非常安靜。路燈被公園圍牆邊的大樹擋了大半,枝葉間透出溫暖的黃光並不比冰冷的月光要亮,於是那些遊樂設施仿佛是一座原始神廟,陰森而又莊嚴。我和阿杜坐在石凳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風吹動秋千微微搖擺,鐵鏈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我望著眼前的夜景剛要出神,高高的草叢裏突然冒出一個人影,一腳高一腳底地向我們走來。即使這個場景酷似各種恐怖片的常見鏡頭,我們卻並沒感覺到害怕,可能是因為我們各自的一身金屬黨打扮給了我們很大的勇氣,也可能是衡量了一下敵我雙方戰鬥力覺得還不足為懼。當路燈微弱的光能照到那人的時候,我開始打量他。他是一副嬉皮士打扮的小老頭,寬鬆的衣服又讓我覺得他走的是街頭路線,直到他完全走到我們麵前我才發現原來他最多也就二十五六歲。他看我們的表情比我們看他的還要驚訝,可能這個小鎮很少出現亞洲麵孔。

“你們會說意大利語嗎?”

“會。”

“你們好,我叫拉斐爾。”(也可能是安東尼奧,記不清了,反正是個挺有古典氣息的名字)

“我叫雷歐。”我邊說邊與他握手。

“我叫杜。”阿杜說。

“哈哈,你叫你!”

杜這個字的發音在意大利語裏麵就是“你”的意思。那個小老頭笑個不停,阿杜一臉苦笑無可奈何。隨著我們尷尬的聊天漸漸變得自然,之前的詭異氣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沒有去旁邊看演出嗎?”阿杜問他。

“沒有,太吵了,我喜歡安靜,喜歡一個人親近大自然。我躺在草地裏聽風聲、鳥叫和蟲鳴,那就是我喜歡的音樂。”

多浪漫的小老頭啊,我想。

“你們從哪來?”

“中國。”

“不是不是,從哪過來的?”

“哦哦,米蘭。”

“那你們要怎麼回去?現在沒車了,明天也沒有。”他聳聳肩。

“我知道。”

“你們試試搭車吧。”他豎起大拇指搖晃了一下。

“往菲奧倫左拉方向怎麼走?”

“用腳走?你們真棒!從這裏往前一直走,然後跟著路牌吧。”

“謝謝,我們得走了,趕第一班火車回米蘭。”

“再見,祝你們好運!我繼續聽我的音樂會。”他邊揮手邊走向秋千,輕輕一躍,坐在上麵很享受地慢慢蕩了起來。

“真是奇怪的人。”阿杜切換成中文對我說。

“是啊,至少他證明了在戶外過夜是行得通的。”

“哈哈!”

我們離開了公園,向著小老頭指的方向一直走到了天亮…

事後我斷定這個小老頭是內層社會人,他符合內層社會人的各種條件。第一,他不被表層社會人的各種需求牽製,例如夜晚要在室內睡覺;第二,他沒有表層社會人的價值判斷,例如淩晨一兩點步行三四十公裏是荒謬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一點可以區分內層社會人與普通精神錯亂者,與他接觸後的表層社會人對某些特定主題的認知會發生巨大變化。在之後的生活中,我對大自然的興趣有了劇烈的增加,感受大自然的途徑也變得非常立體,甚至還在某一天突然寫了一首關於決定回歸自然的古體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