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方泛起一絲橘紅色的曙光,徹夜未眠的陳朝露心中湧起半生從未體驗過的激動和愉悅。是啊,這一天他整整期盼了十四年!十四年的鐵窗生涯終於在這種強烈的企望中無聲無息,不慌不忙地結束了。
跨出監獄那威嚴而厚重的鐵門,為他送行的監獄警官免不了又囑咐他幾句出去好好幹之類的話,雖然他表麵上滿口應承:“經過這麼多年政府的教育,我確實改邪歸正了,一定好好幹,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不辜負政府的教育、挽救之恩!”但他心裏卻有另一番想法:怎麼好好幹?現在這世道正經人還找不著工作呢,更何況是個勞改釋放犯?
沒有什麼人來接他,但他覺得這無所謂,他早就以習慣了孤家寡人的生活。
第一個念頭就是先到飯店開開葷,入獄前他就是個聞到香就走不動道的“酒鬼”,在監獄裏雖然有時冒著被關禁閉的危險偷喝,但那種偷偷摸摸做賊似的氣氛使他怎麼也找不著感覺。
身上的錢雖然不多,但喝頓酒還是夠的。臨出獄時,他倒賣了一些合金頭,弄了幾百元,再加上出獄時監獄發放的路費、夥食費,足有千餘元。他這樣想著,走進了一家小酒店,門前的兩位接客小姐熱情地招呼他。他想,這年頭連這麼小的路邊店也挺講排場,真是新鮮。你別說,這倆小姐雖算不是國色天香,但濃妝豔抹的看上去也還挺性感。他禁不住在她們身上多掃了幾眼,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一種“光棍子三年,老母豬賽如貂蟬”的味道。
陳朝露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做了下來,要來一隻燒雞、半斤牛肉、一條魚、兩瓶二鍋頭。在裏邊受了這麼多年的罪,今天得喝他個一醉方休。
不知不覺一斤二鍋頭見了底,陳朝露隻感到通體的暢快,渾身燥熱。他正在盡興之際,忽然覺得身後有人輕輕的扯他的衣襟,扭頭一看嚇了一跳,隻見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站在身後,這小家夥蓬頭垢麵,衣服破舊,怯生生得對他說:“叔叔,給我點吃的吧,我兩天沒吃東西了”。陳朝露一頓,正想把這個小乞丐罵走,但他猛然發現這個小男孩眼淚竟含著淚。心想,這小子也不見得就是那種專門以乞討發財的乞丐,看樣子挺可憐的。反正自己也吃飽了,還剩這麼多飯菜,算了,咱也學回雷鋒。
“來吧,坐這兒,這些飯菜都歸你了!”“謝謝叔叔!”小男孩一屁股坐下來竟顧不上用筷子,下手抓著就吃,他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像是從來沒來沒吃過飯似的。
一會兒的功夫,桌上的飯菜便如風卷殘雲,一掃而光。“吃飽了?”陳朝露慢條斯理地拖著長腔問。“吃飽了,謝謝叔叔!”吃飽後的小男孩說話的底氣也足了,小臉蛋泛起了紅暈。“你父母都死哪去了?怎麼讓你在外麵討飯?”“我爸爸他,他蹲了監獄,我是出來看我爸爸的。”“蹲了監獄?在哪服刑?”陳朝露一下子來了興趣。“聽我奶奶說他就在S市的監獄裏服刑。”“你爸爸叫什麼名字?”“我爸爸叫滿繁渠。”陳朝露聽了不禁吃了一驚,滿繁渠不是和我在一個中隊服刑的嗎?這可真是巧了。
小男孩叫滿意,家住在距S市千裏以外的貧困山村,父親入獄後,媽媽跟別人走了,家中隻剩下滿意和體弱多病的老奶奶相依為命,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雖然依靠著鄰裏親友的接濟,勉強有口飯吃,但奶奶卻無力供他上學,當他眼巴巴的看著同齡的孩子都高高興興地背起書包去上學,而自己卻離學校的大門很遙遠時,他那幼小的心靈便撒下了一層驅不散的陰影。於是,他想起了父親。對,去找父親,他肯定支持我上學。於是,他便偷偷準備了幹糧,帶上自己上山挖藥材攢下的三十元錢,踏上了千裏尋父的旅途。
途中曆經了艱辛,扒貨運火車到了保定,帶的幹糧吃完了,他便下車去乞討。正值寒冬時節,北風像利刃一般割扯著那張稚嫩的小臉,毫不留情地刺穿他那身上單薄的衣衫。
夜裏,他隻好到火車站候車室裏過夜,那裏的警察見他可憐,也不好趕他。
餓了他便在附近的小飯店要點吃的,雖然遇到的大多數都是好人,但也有心如鐵石,沒有同情心的惡漢。一次,他向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伸出來求助之手,誰知那人不但不給,反而一腳將他踢倒在地,嘴裏還罵罵咧咧“你他媽的煩不煩,真他媽的敗興,滾遠點!”
旁邊的中年漢子看不過眼,訓導了那小子幾句,將滿意從地上扶了起來。小滿意似乎習慣了別人對自己的無端傷害,他沒有哭,臉上的表情是麻木的,中年漢子是個卡車司機,了解了滿意的心酸經曆後,很受感動,便順路將滿意送到了S市,臨別時還給了他五十元錢路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