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元1348年,5月初夏,佛羅倫薩瘟疫橫行,短短幾個月,十萬人的生命灰飛煙滅。絕望的預言家在大街上疾呼,審判日降臨了。如果是在往昔,他早已被教會的人帶走,現如今高高在上的神父也病倒了,下屬的神職人員應對紛至遝來的葬禮自顧不暇。

城裏城外被死亡的肅殺籠罩。送屍的腳夫成為全城的焦點人物。屍架上呈紫黑色的屍體堆積如山,如同運送牲口去集市。死者的家屬對無形的病魔望而卻步,隻能待在家門口,無力的目送這一切。教堂外的墳地因容納不下日益增多的屍體,而被人唾棄。

城裏有人縱欲狂歡,亦有人目空一切,將自己封閉在家中,沉溺於音樂和十四行詩,消磨著如同鳶尾花在靜默中頹敗的時光。

還有人相信自己的腳力,也許瘟疫的傳播比夏天慵懶的風慢一個節拍,逃避也是一種辦法。陸續有人出城,拖家帶口,或者隻是簡單的背負一個行囊,當死亡的腳步最終趕上他們的時候,那種絕望宛若末日的海嘯。

5月18日,無風的日子,正午火辣的陽光如同暴雨般傾瀉,有人反其道而行,走進了煉獄般的佛羅倫薩。他是一個年輕的、卻飽經滄桑的騎士,神情看起來很疲憊,好像剛從戰場撤離下來,頭盔不知去向,染血的紗巾圍住了受傷的頸部。

他一路牽著瘦骨嶙峋的黑馬,那匹馬奄奄一息,四蹄不穩,孩童騎上去也會招架不住倒地。即便如此,騎士的戎裝還是分外耀眼,鉛灰色的鎧甲配長劍,英氣逼人,胸前佩戴一枚家族流傳的勳章,上麵印有榮譽的十字軍印記。

他在高聳的城門前站定,眯縫著眼睛,打量這座病入膏肓的城池。有三三兩兩的平民出城,他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邊走邊說,什麼都死了,詩歌也死了。隨手將一本但丁的神曲丟棄在路邊。

騎士挨著城牆,休息了片刻,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小巧的沙漏,呆呆的注視。沙漏一端的金黃色沙粒正緩緩下陷,他歎了口氣,如同哀歎自己的命運。

死寂的街道,兩邊的店鋪門窗緊閉,偶有行人的蹤影,也是一閃即逝。空氣裏飄蕩著腐屍的臭味,還有人們竭力掩飾的古龍水的味道。騎士沿著主幹道,行走到廣場中央,那裏反常的聚集著一群人,直覺告訴他即將有一場殺戮上演。

這一天,有一個被教會判定為女巫的人押送到廣場,囚禁在黑漆的鐵籠裏。鐵籠周圍,佇立著十名神職人員,眼神空洞得像魚,表情毫無色彩。他們身後是手持火把、滿臉恐懼的平民。

曆史上,女巫和猶太人一樣,在基督教之國的天災人禍中,永遠充當悲劇的角色,因為很多人是無辜的,被別有用心的人錯判。瘟疫最猖獗的時期,廣場每天演繹火的讚歌,一幕幕嫁禍於人的鬧劇。

但是,這一次非同尋常,佛羅倫薩終於迎來了真正的女巫。她一襲黑衣,原本蒼白的臉上塗滿了異教徒詭秘的符號,海藻般的長發糾纏在一起如同邪惡的美杜莎。她被一直暴曬在陽光下,因高溫和脫水神情恍惚,卻微笑如初,但那種笑容是歹毒而陰冷的。

她的眼睛就像鷹隼一樣,透過牢籠和黑壓壓的人群,盯住了一直緘默的騎士。女巫諂媚的說,年輕而英俊的騎士,你遠道而來是為了拯救我的嗎?

騎士毫不畏懼的走到鐵籠前,對女巫說,我想看你在烈火中掙紮,然後死去。

女巫注視著他冰藍色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回道,你也是時日無多的人。

騎士壓低聲音道,我夢到了你們家的主人。

女巫滿腹心機的笑道,你夢到了撒旦先生,墮落的騎士。她這句話一說,如同啟動了災變的引擎,周圍的神職人員都慌亂的開始念誦經文,臉上變色的平民們則作勢要把騎士和女巫一同燒死。

騎士閃電般抽身拔劍,他隻用了這一個動作,所有人都凝固成了石膏像。他繼續回顧夢境,說道,那是一片霧霾的沼澤地,我把自己放逐到那裏,結果遇見了那個惡魔,他邀請我下棋,賭注是我的信仰,如果我輸了,我就跟他同流合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