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 不凋的紅顏——趙玫散文印象(2 / 2)

“因為父母,我得以在劇院長大,直到今天。這是我的幸運,讓我從小就親近藝術。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劇院就是我的人生。幾十年過去,這長長的曆史所抵達的,是一個金色的驛站。被劇院這輛藝術的戰車承載著,我們終於看到了一片迷人的金色,那是劇院風風雨雨之後的輝煌。”(《遙遠而切近的記憶》)如是,趙玫娓娓道出了自己與藝術之間那種無法割舍的生命聯係。“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遵四時以歎逝,瞻萬物而思紛”(陸機:《文賦》),出身藝術世家的趙玫,天性敏感,激情豐盈,正因了自幼的耳濡目染,才生成這般多愁善感熱情似火的藝術氣質。從發生學的角度,《我的城市》更是一篇解讀趙玫的絕好的心靈文本。作者講述自己從小生長於天津市郊,住宅緊鄰綠樹掩映的法國公墓,那片恐怖而充滿誘惑的墓園,成了她童年和少年時代最重要的活動場所。“我從不懼怕墓地,我甚至喜歡墓地,對那裏的草木充滿了一種夢幻一般的迷戀。我想那就是因為我是在墓地旁長大的。是墓地的文化養育了我。”可以說,墓園成為趙玫永恒的心靈鏡像,她因此懷有了一種墓園情結。滄海桑田,墓園最終夷為平地,並在那裏蓋起了供老紅軍居住的將軍樓;麵對無可尋覓的舊日墓園,作者不免遐思渺渺,想像那些藍血白骨的遊魂亡靈會夜夜發出思鄉的哭泣,或在午夜浪漫悲歌。這是何等傷感而性情的文字。趙玫能從天津這樣一座被認為有些土氣、俗氣的城市中讀出洋氣和大氣,讀出東西文化的碰撞與融合,認為“除了上海,中國沒有任何一座城市像天津這樣包容著那麼多國度的文化”,正是一種詩性情懷的彰顯。

從趙玫散文中知道,她有著一個如花似玉堅強開朗的女兒若若,少小離家,負笈異域。這個誌向高遠的孩子,是趙玫最大的財富和驕傲。對於趙玫,女兒已然放飛,像美麗的鴿子,像驕傲的鷹,遂有了《分享女兒,分享愛》的血濃於水,有了《我的十六歲的小姑娘》的一往情深。這類親情文本,讀來尤為動人。

趙玫集子中一些配圖的精短文字也性靈獨具。“文學就像是一片懸浮於天空的雲。在光的照耀下,飛舞。就這樣開始。那時候並不知道文學也是一種冒險。”“玫瑰攀援在白房子上,還有燈。就像一部小說的開頭。”句式獨特,語感出色。我欣賞趙玫對文學的虔誠與敬畏,哪怕片言隻語,寫來亦有板有眼、一本正經,寧失於平直,不失之放浪。《感謝儀方》的文章裏,有幅趙玫與美國友人的合影照,配著一小段不經意的文字:“是他們安排了我在美國的所有行程,讓我看到了美國壯麗的景色和美好的人民。”此處用了“人民”這樣一個並不家常的大詞(bigword),在趙玫卻不覺矯情,某種意義上可視為1950年代出生的作家所特有的一種道義擔當與人文情懷的體現,這也正是趙玫們與時下那撥熱衷於玩文學的碼字師們的根本區別。

趙玫行文,往往用詞險,視點遠,立意深,不喜平鋪直敘;凡設色敷墨,時濃時淡,亦輕亦重,均不落窠臼,撼人心扉。自然,趙玫的散文偶爾下筆用力過猛,如同炒菜放多了佐料,不免在文體上出現偏頗;部分文字無意間流露出的準“小資”式的優雅自足,也會讓挑剔的讀者略生腹誹;另有個別篇章“露”多於“藏”,尚欠含蓄蘊藉。不過,要求篇篇精美,對於任何作家,隻恐都是一種苛責。

流光飛逝,然而詩情不老,文心永恒。年屆天命但周身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趙玫,總予人紅顏不凋的感覺:鮮豔,芬芳,燦爛,奪目,極易讓人聯想起春風中怒放的玫瑰,或者美麗的紅櫻桃。趙玫煮字療饑,把自身獻祭於藝術的聖壇,以心血頻頻催生出令人驚豔的美文的花朵。“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陶淵明)秋水為神玉為骨,趙玫其人其文,確是別具一格的。

2006年1月10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