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致膏塗原野,血濺蒿萊,無爭無尤,何為而致此?思之裂眥,言之痛心,迄今枝葉離披,根本搖動,哀我人斯,求如暹邏而不得,又將蹈緬甸、越裳之覆轍。禍福倚伏,得失循環,可勝浩歎麼?"欷相對了一回,圖南覺有倦意,便先告睡。懷祖、建威也各回房歇息。
不數日,到了香港,圖南父子,阿金夫婦,要換船上省,懷祖本是借此遊曆的,也要領略五羊的風景,以與建威肝膽相照,意氣相投,早結生死交情,堅邀同行。建威無可不可。便自應允。
於是相約買舟,登越王之台,揖趙佗之墓。溯江而上,把羅浮山的十五嶺,四百三十二峰,有勝必搜,無幽不入。遊興未闌,又複舟藤城,弄月鐔江,蒼梧碧蓮,然入望。建威覺得一塵不染,萬象羅胸,塊壘盡消,襟抱自遠。
懷祖置身峰頭,引領四顧,忽然東西亂指道:"那邊不是瞿留守、張司馬化血之地麼?這邊不是焦宣國苦戰立功之地麼?
世事如棋,人生若夢,而今又安在哉?"建威勸道:"白雲蒼狗,變幻無常,我輩留此一身,庶幾言人所不能言,為人所不敢為,已往陳跡,兄台何必介介呢?"懷祖口雖無言,卻自此鬱鬱不歡,神魂若失。張氏商之建威,來勸懷祖重回廣州。剛進棧房,安下行李,瞥見陳氏揭簾而入。張氏驚問道:"我們不過才到,姊姊怎已得知?"陳氏道:"你們這回怎麼去了這許多日子?累我天天隻在棧房查消問息,腿也走疼了。"懷祖道:"姊姊如此要緊,有無事故麼?"陳氏道:"沒什麼事。五日前'海裏鰍'又到廣州來,帶的倫敦諸人給你書件,交在我處,我要緊交還你呢。"便在衣袋中取出各書。
懷祖一一看過,見無甚事,才問陳氏道:"'海裏鰍'已否他往?"陳氏道:"尚在香港,聽說裝貨卸貨,還有五六天耽擱。"懷祖喜對張氏道:"即今動身到香港,坐原船去遊舟山。"陳氏道:"舟山不過一座孤島,有什麼好玩?"張氏道:"古之傷心別有懷抱,姊姊如何知道呢?"懷祖卻已出房去通知建威了。建威道:"圖南兄自舟中一別,兩次來廣,不曾造訪,我心已覺負負,這回又過門不入,未免薄情了。並且我之此行,專為抵約而來,兄雖所誌不同,何妨姑赴春申,暗為我助,默窺同種之真相,以決將來之進退。過去之事,且請付之達觀。"陳氏入問,接口道:"即如圖南先生,相處數十日,交誼未嚐不深,目前居憂坐困,不一存問,竟自匆匆上道,不怕人抱怨麼?"懷祖、建威同問何事?陳氏堅不肯說,但道去自知之。兩人無奈,便同陳氏來望圖南。卻見阿金正從西邊過來,陳氏迎上問道:"昨夜堂訊有無挽回麼?"阿金搖頭道:"難!難!"建威十分關心,正待動問,恰已近門。阿金同門者講明來曆,引進書室坐,陳氏自到上房。
一會,圖南進門,神情蕭索,意象牢騷,迥非在船時興高采烈的模樣。開口先問道:"兩兄這些時間到那裏去來?令我眠思夢想,望眼欲穿!"建威約略告知,急問圖南近況。
圖南未言先歎道:"老夫承先人遺業,雖比不上郭家的金穴,鄧氏的銅山,卻也盡堪溫飽。自從小兒遇騙,族中有些子弟,知我單丁,幾次說辭,要我擇人承繼,我一概回絕,治裝出洋,隻荊人支持門戶。族中見我日久不歸,以為小兒決不無還之望,我偌大年紀,受不得煎熬辛苦,也要為異域之鬼。先用軟語來說荊人。見荊人不為所動,便與婢仆內外勾串,把我田房用強硬占,差不多都被奪盡了。荊人投訴房族,袒彼抑此,不為理處。荊人又氣又急,臥病在床,至今行動尚自需人扶掖。
今春有姑子自外貿易歸來,聞知此事,代為不平,便勸荊人赴縣呈告。不意縣中不知因何,置霸產不問,隻問姑子事不幹已,插身扛訟,把來收禁三閱月,不問不釋。老夫歸國,想切已之事,不便叫至親久累,因令小兒投請收審。誰想見一人押一人,姑子還未釋放。好容易左呈右催,昨夜才算提訊,糊裏湖塗,問了幾句話,依舊還押。老夫目前內有病妻,外有橫禍,方寸中竟無片時寧靜。幸虧朱大嫂代我料理醫藥,大哥又代我傳遞消息,閑時還婉勸慰,才得撐恃與兩兄相見,不然也早累倒了。
"懷祖歎道:"晚近官場,不過是苞苴世界,圖南兄,不是我把不中的聽的話來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