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表情,帶著幾分驕傲,那是他的穎兒,與眾不同的穎兒。
“才十歲,她真的很勇敢。”
“對,論勇敢,沒人比得過她。”他把對穎兒的感情對公主侃侃而談,這是他不曾做過的事。
“每次聽你們被大伯父欺負,在竹林小屋時發生的事,我都覺得你們很幸福。”
她也試著煮筍子湯,可是煮不出穎兒的好滋味,是人不同、心境不同,連同影響味覺?
玉寧不知道,隻是清楚明白了,自己永遠無法取代紀穎。
“那時沒人知道我們在做什麼,我們白日練劍,夜裏出府當俠客。”穎兒愛飛高,愛同他並肩,他們喜歡在無人的夜裏,對著月色暢談。
“被父皇欣賞,對你而言,到底是好還是壞?”她突如其來問。
“不知道,它讓我父親沉冤得雪,也讓我朝中風光多年。”
“你並不稀罕朝中風光,不是?”公主笑問。
他莞爾,走進屋裏,屋裏暖和多了,爐火燒得正旺。
“我以為男子都貪戀女子美貌、才藝與溫柔,我不相信癡戀會發生在男人身上,駙馬,你顛覆我對男子的看法。”她也跟著進屋。
他笑而不答。
“人的際遇真的很難遇料,誰曉得她竟活著回來,改了身份麵目,你們又碰麵,而且促成你們在一起的人還是我。”
若非她一再要求他替皇兄尋訪名醫,他們就不會再碰麵、不會再續起緣分。人吶,機關算盡仍敵不過上天一筆。
“我常提醒自己,曲無容不是穎兒,卻又忍不住在她身上尋找穎兒的痕跡。”
“如果,後來我沒做錯事,是不是孩子生下後,她就會離開?而你,不會知道曲無容便是紀穎?”
“是。”他實說。
“終是我自己搞砸了,我欠下她一筆救命恩情,卻害了她的命,我……真的很抱歉。”穎兒用自己的命換得她活命,這恩情,她一世也還不清。
“我娶了你卻不能真心相待,是我辜負你。”
“你曾經想為我們的婚姻努力的,對不?”
“對,若不是穎兒死去,我很希望你們能成為好姐妹。”許是他太貪心,才會苦難連連。這五年,不管對他、對公主、對穎兒,都是折磨。
“我也想過同她成為好姐妹的,隻怪命運捉弄人。”公主歎氣。“我可以問你一句話嗎?”
“你說。”
“如果我拋棄公主身份,同你下江南,你會不會試著拿我當妻子看待?”
他低了眉,再抬眼,眼底寫滿抱歉。
宇淵不必回答,她已知答案。“在你心底,不管生死,紀穎是你唯一的妻子?”
“是。”
她懂,他隻能給她名分,給不了夫妻****。
“那麼,我不到江南了,我想我還是適合留在京城裏當公主。”
宇淵告訴她,已將事業重心移往南方。
他想遠離朝廷吧,既然想遠離,又怎能帶著她這位“宮中代表”前行?
“我尊重公主的決定。”
“你會好好照顧小寧兒?”那女兒啊,與她無緣,她無法真心疼愛。
“當然,她是我的女兒。”
“那……由我來寫休書。名譽於你,已如浮雲,但仍是我驕傲的維係。”
“但憑公主。”無所謂了,下江南後,他將隱姓埋名,為自己尋找一份真正的生活。
“如果我再嫁,駙馬會進京同賀?”
“不,我會遙祝公主幸福。”
瞧,他對她無半分占有欲,怎能期待有朝一日,他回心轉意?
公主苦笑。這刻,她終於明白,世間有許多事可以勉強,獨獨愛情,勉強了人,卻勉強不來真心情。
尾聲
萬籟俱靜,偶爾幾聲蟲鳴譜出夏季戀曲,幾隻提著燈火的螢火蟲誤闖入竹林,點點亮光閃爍。
屋裏熒熒燈火忽明忽滅,床上人兒傳來規律的呼吸聲。
都睡了,與大地日月同眠,隻有愛嬉鬧的夜風,偷偷自窗欞探入頭;隻有溫柔皎潔的月色,悄悄射入光束。
一陣騷動,床上的男子呼吸急促沉重,倏地,他彈坐起身,口裏驚呼著:“穎兒,別走!”
他喘息,涔涔汗水濕了背脊,環視四周,一件件熟悉家具進入眼簾,櫃子、桌子、椅子……呼……他還在這裏。
緩緩吐氣,他緊繃的臉龐漸漸恢複柔和。
“又作噩夢?”身邊女子醒來,揉揉惺忪睡眼,用袖子替他拭去滿頭汗水。
四目相交,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緊緊的,他需要更多力量,來證明她還活著。
“淵……”
她輕拍他的背,像安撫嬰兒般,一年了,噩夢仍斷斷續續在夜半將他擾醒。真是的,她把一個勇敢男人給嚇膽小了。
“不要離開我,片刻都不要。”他耍賴。
“我知道。”
從她下得了床,她就真的成了他的“影兒”,他在哪裏,他的懷中必有一個用暖裘裹緊的女子,他們沒分開過。
“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還頭痛嗎?胸口悶不悶?”
“好了,全都好了,我現在健康得像頭牛。”
宇淵老問這問題,氣得爺爺想捶他。奶奶說,這輩子還沒有人敢用這種話來侮辱爺爺的醫術。
宇淵忘不了,當司徒先生告訴他,仵作驗出那具燒焦的屍體是男子時,他五味交雜的心情,他衝進醉語樓,蠻橫不講理地逼姚紅衣交出穎兒。
他無賴的模樣,比當年的寶安公子更過分,可他不在意,他隻想要達到目的。
然後他見到穎兒。
她服藥日近了,體力變得很差,臉色蒼白、四肢無力,她一日需要近十個時辰的睡眠。
但冷剛不在身邊照料,紅衣說,冷剛不肯放棄救姑娘,不管曲爺爺在不在、有沒有九轉續命丹、會不會白跑?他都要回一趟爺爺家,並想辦法將曲爺爺找來。
對,就是這個“不放棄”的信念,一群人用意念救活穎兒。
司徒先生和百草堂裏所有的高明大夫,不分晝夜,在穎兒身上用盡所有想得到的辦法。穎兒甫清醒,宇淵便逼著她傳授醫術,好用來醫治她自己。
然後,服藥日到了,穎兒竟沒有預期中的氣血逆轉、痛苦難當。他們不知穎兒可以撐多久,隻想著盡心盡力,隻想著成功,不考慮失敗在哪裏。
五日後,冷剛帶回曲爺爺、曲奶奶,原是不存指望了,沒想到穎兒還活著。
就這樣,他們救活穎兒、他們一起移居江南,創造屬於自己的安樂天堂。
“司徒先生說你太瘦,要品福樓的朱老板替你整治菜肴。”宇淵說。
“別要吧,我很珍惜我的身材。”
“就算你變成母豬,仍是我最珍視的穎兒。”他在她額間印上一吻。
“得用這麼激烈的方法,才能證明你愛我?不必,我相信你愛我。”她笑著與他額貼額。
她還能不相信?昏迷間,是他一句句“我愛你”,讓她不放棄生命;他說要堅持,她便聽話堅持下去;他說她是唯一,他果真就讓她成了唯一。
知道嗎?離棄公主,他是史上第一人。
她永遠忘不了,病床上,他腮邊熱淚未褪去溫度,新淚又滾下;他恐嚇,她敢死,他一定舍命追隨;他發誓,這回,天上人間,紀穎都不準拋開鍾離宇淵。
他不斷訴說著別後離情,說他的生命失去她便失了意義,他口口聲聲懊悔,但願墜崖的是自己。
心痛難言語,原來,少爺愛她,比她想象中多更多,她不隻是“重要”,更是“唯一”;原來,他們讓太多誤會離間了兩顆心,是無數個陰錯陽差,錯判了他們分離。
蒼天吶,您怎能這般不公平,怎能無端扯斷他們的愛情?難怪他的快意死了,隻剩下傷心;難怪他說無法不計較老天待他苛刻,他的苦啊,她不舍。
事過境遷,再談起那夜,冷剛被封穴道解除,回到小屋,看見曲無容昏迷不醒,而侍衛正在點火燒屋,他動手打昏對方、救回穎兒的過程,宇淵仍然激動難當。
他硬要把桃紅送進牢房,是穎兒千勸萬勸,勸他不該遷怒一個忠心耿耿的仆人,他才勉強放桃紅一馬。
然後依計劃,她帶著宇淵的女兒小寧兒,與冷剛、爺爺奶奶、紅衣、司徒先生……一大群人浩浩蕩蕩下江南,重新建立事業,獨留宇淵在京城收拾善後。
是該收拾善後的,他對公主有愧欠,他必須還盡情債才能下江南,重新開啟人生。
沒有承諾,沒有立誓,她甚至不敢確定公主會讓宇淵離開,但她就是對他有很多很多信心,相信他不會辜負自己。
而他,果真沒辜負她,他在短短的數月後回來,他們的人生展開新頁。
“明天,我們去采蓮花。”他說。他愛極她親手剝的新鮮蓮子。
“我不敢。”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他愛她的親昵,而她愛上與他相依。
“為什麼不敢。”
宇淵親親她的額。終於,她成了他的妻,他們有了長長的一生世,有了盟約、有了永世不離棄。
“爺爺劃下範圍,說蓮花池是他的,誰都不準靠近。”
她抓起他的手同自己相連,多麼圓滿的愛情線啊,從今爾後,苦難已經離他們很遠。
“他又招惹奶奶?”每回爺爺惹奶奶,他就要弄一塊區域範圍,不準旁人接近,誰曉得,這回他要在蓮花池裏搞出什麼新鮮玩意兒,同奶奶道歉。
“對。”
為了照顧穎兒,司徒先生、爺爺奶奶同他們一起住;為了姑娘不被宇淵欺負,冷剛和紅衣也住進宅子,沒有親人的宇淵和穎兒突然多出了許多親人,小小的一戶人家,大大歡樂聲,笑語是這個宅子裏產量最多的東西。
“穎兒。”他輕喚。
“什麼?”
“小寧兒開始學說話了。”
“我知道,她會叫我娘。”
“滿屋子的大人,隻有她一個小娃兒,你擔不擔心她沒玩伴兒,變得孤僻?”
輕淺一笑,她聽懂他的意思了,搖頭、不反對,她圈住他的頸項,圈住她的世界,而他低頭吻她,用唇封住他的愛戀。
這一夜,纏綿悱惻,溫柔無限,他們的愛情仍然是逗點,還有無數的未來等著他們手牽著手,一起走。
編注:欲知宇淵與穎兒的初識故事,請翻閱<;錯愛之虧欠篇>;。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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