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言(1 / 2)

第一章 序言

每個城市都有各式各樣的爛尾樓,它們被視為整個城市最影響市容的巨大垃圾,肮髒,混亂,邪惡滋生,醜陋不堪。然而每個城市的政府都小氣到舍不得掏錢去清理這種巨型垃圾,隻期待著下一個房地產商承接這個隻賠不賺的任務,可是沒有人是傻子,或者說是沒有人這麼好心。

在城市繁忙的節奏中,爛尾樓成為了獨特的風景,不同於高大宏偉的樓宇,它們沒有貼上能夠反射陽光明晃晃的玻璃牆,沒有吸引人眼球的高租價廣告牌。隻有繁雜的腳手架和綠色的隔離紗布,在無聲地宣告它的苦寂和落寞。

它占地麵積越大,拔起得越高,就越說明了尚未完成的野心有多麼強烈的渴求。像一個被困在牢房裏的死刑犯,拚了命地想要衝出圍牆的束縛,要麼就一飛衝天。

要麼,就被用來拆遷的炸藥在瞬間讓自己得到解脫。

長吉市,鴻飛大廈,就是這麼一幢爛尾樓,樹立在長吉市的中央,像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孩子,硬生生地被人扼殺,夭折。二十三層的高度讓它在長吉市中心無比寂寞,俯瞰著這城市的車水馬龍,在不夜笙歌中期待有人完成它的夙願。

或者是,用炸藥粉碎它的理想,在一聲咆哮中讓自己徹底消失,留下一堆雜亂的瓦礫,就像自己散碎的肉片,骨頭,被人拉走,埋葬起來。

林大海隻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在兒子還在老家念初二的時候被村裏的包工頭帶來長吉市做農民工,施工的對象正是這幢鴻飛大廈,原本拔地而起,直指雲霄的建築,現在成了被這城市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爛尾樓。

林大海隻是想讓家裏的老婆劉雙鳳和孩子林碩能過得好一點,早點拋棄那年久失修的泥坯房,自己在上麵建一棟紅磚平房,在老家花不了多少錢,但至少會顯得自己有點出息,至少能有一個像樣的家,能讓林碩長大後也有一個相親的資本,這種賺錢養娃,供養娃娶媳婦生娃,然後往複循環的思想。這個包含著無數至少的理想有多幹淨,幹淨得就像是老家的那座山下汨汨流出來的泉水,清澈甘甜。

施工時間持續了一年,無論是酷寒還是三九,風雨無阻。可是在鴻飛大廈的開發商老總忽然被捕之後,這幢由無數汗水和血液建成的樓宇戛然而止。轟然斷裂的腳手架,就像碎了骨頭的夢想一樣,無力地癱倒。

作為老鄉的包工頭無奈地給每個人發了一包大前門,安撫眾人說,雖然開發商的老板被捕,無法償還所拖欠各位的工資,但是政府聲明了會給大家想辦法。他說:

承建商所拖欠的工資,政府會支出來一部分,還給你們。

整整兩萬,可能再東拚西湊一些錢就能建一棟像樣的紅磚平房。沒有抗議,沒有鬧事,很多人都帶著失望和那絲期盼回老家繼續耕田去了,林大海沒有,因為他沒有田地,回去也找不到生計。

所以他對包工頭的那句話深信不疑,即使是在欺騙自己,也該深深去相信,政府有一天會把兩百張紅色如浸血汗的百元大鈔,送到自己手裏。到時候回家鄉,就如衣錦還鄉一般光榮。便固執如頑童一般守衛著這幢爛尾樓,並賴以為家。白日裏繼續出去做這份讓他攜妻帶子而來的工作——農民工。

每天都忙於往返於這城市的工地,謀求一份臨時的苦力工。

三四十塊錢的收入。對於一家三口來說,應該夠了。即使有一些不足,還是能在微乎其微的支出中被節省出來,彌補不足的地方。這就像是一堵牆破敗了,拆掉另外一堵牆來修補。永無止境的循環。

是林大海當初低估了這社會的複雜,這社會用它殘忍的本能把那種幹淨如泉水的思想踐踏得體無完膚,反複蹂躪。直到林大海理想的血液被抽空,幹涸。再也生不出一絲活人該有的尊嚴和希冀。

它還是在踩踏著這些血液和軀體,高昂著頭顱走向繁榮富強的頂端。

就這樣,在老家無人照看的林碩,被母親劉雙鳳帶來這座城市,他們的新家,就是未完工的鴻飛大廈,說得難聽一點,就是爛尾樓。帶著那些好到讓人羨慕的成績,林碩離開了老家的山村,跟隨父母開始暫時定居在長吉市,定居的時長,就由鴻飛大廈這幢爛尾樓的命運來判定。

林碩第一次來到長吉市的時候,那顆年少的心便被這城市的繁榮吸引了,這城市就像一隻無形的手掌,牢牢地扯住了林碩的視線,聽覺,還有平穩的呼吸。繁華就如濃墨,在林碩如打印紙般幹淨的心扉上,狠狠地畫了一筆,力透紙背。

當林碩看到自己來到這城市是定居在這樣一幢沒有完工的大廈裏麵的時候,幹淨的心靈不知道是應該悲哀還是慶幸。慶幸的是自己總算見識到了外地的繁榮,悲哀的是那被垃圾堆放得擁擠不堪的樓道,和進出“家”的時候,路人異樣剜心的眼神,那是一種裸的鄙視。

那種不帶任何掩飾的眼神就像是一把閃著幽光的冰錐,深深刺入林碩的心髒,刺破血管,冰凍自己的血液,疼痛感卻因為冰冷而感受不到,隻能默默忍受,眼睜睜地看著這把錐子在胸腔中進進出出,想要將它拔出來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