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又像溫迪一樣心軟了。
所以說彼得是個可惡的家夥,然而你怎麼都恨不起來。
永無島上,永遠隻有孩子的身影。
我知道這個故事一些情節已經被許多人寫了一次又一次,包括彼得說當我飛出去玩的時候,我也以為媽媽會開著窗戶等著我。可是當我幾個月後回去時,窗戶關上了,我的床上睡著一個小不點。包括彼得和溫迪被困在環礁湖上,夜色中天邊回蕩著世上最令人心碎的聲音,那是人魚對著月亮歌唱。潮水上漲前彼得蠻不講理地讓風箏帶走了溫迪,獨自一人坐在即將被淹沒的礁石上,內心顫抖而又笑著對自己說出“死亡是最偉大的冒險”。
但還有一些情景是我記得的:當溫迪在屋子裏和孩子們講故事的時候,彼得拿著出鞘的刀在夜裏警戒。這是書中最令我感到溫暖的情景。書裏的彼得,總是健忘,總是逃避,在夜裏沉睡,然後就會做一些不知名的夢。他並不經常做夢,可是一旦做起夢來就比任何孩子都要痛苦,在夢中歇斯底裏地哭泣無法醒來。當看到這裏,心裏總是一陣強烈的難過,沒人知道彼得在夢裏見到了什麼。每逢這時,溫迪就把他放在膝頭,用各種溫柔親切的方法安慰他。等他平靜了,還要在醒來之前將他塞回被子裏。因為彼得很驕傲,所以溫迪不讓他知道這件事。
當然溫迪是愛彼得的,彼得這個頑劣而有時又會很溫柔的孩子,許多人都愛他,比如,美人魚、音無鳥、仙女丁卡,甚至還有虎蓮,可是他都一視同仁地逃避了。因為他隻是個孩子,那個從家裏遊蕩出去,卻一去不返的孩子。孩子不能承受愛的重量。隻有成長,才能學會愛。而那種際遇,彼得卻不曾有過。所以他才如此逃避,甚至是在最為特別的溫迪麵前。成長是一種勇敢,所以彼得才是那樣的軟弱。他能夠大無畏地麵對死亡的冒險,卻不能麵對時間的魔法。他是時光裏逃走的小孩,自始至終在世上漂流,永遠長生,卻永遠孤獨。
因此才明白,彼得為何要那麼健忘。他的生命中充滿了相識和別離,所有人對他而言都是影子,所有人都要在這世上存在而又消失。世界始終在變動,隻有他不會變,也惟剩他獨自一人。像所有永生的人們,經曆了無數這樣的失去,任何人的心終將無法承受這樣的寂寞,忘卻便成了保護自己內心的唯一方式。然而,不可知的過去仍舊在夜裏前來糾纏他。這個外表滿不在乎的孩子,在那些不能醒來的夢中,他比任何人都要哭得長久。
永無島對任何人都是一場夢,隻有對彼得才是真實,那是隻為彼得一人開放的世外仙源。溫迪也許明白這些細小,溫柔,但卻是不容置疑的殘酷。她恐懼彼得終有一天會忘記她,因此想盡一切辦法把彼得留住。但是彼得無聲地拒絕了。即使要失去同伴,即使失去愛他的人們,他也要再一次地選擇逃離。世間如此廣大,真正屬於他的,隻有那座漂流島。
所以他離去之後,溫迪隻好在成長中安慰自己。
我不知道彼得在後來的時光當中,是否記得曾經有這樣一個叫溫迪的女孩愛著他,抑或是他最終還是忘記了溫迪。
重回開頭那一幕。在19歲的末端,我想我已經無法帶著溫迪的笑,隻能帶著那個也叫溫迪的成年女人的笑,去看著彼得。原諒、心疼,甚至想過去抱著他,卻不能再安慰他。
也許很久以後,在年老的冬夜,溫迪偶爾還會想起那個永生孤獨的男孩,漂遊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眼裏是掠過的呼嘯的風和雲層。溫迪感到自己快要死了,但彼得卻無法把她記住。世事對她短暫,對他卻永遠漫長。
這是彼得、我們、以及世上所有人都想躲避的噩夢,卻無人從中真正逃脫。因此,我們成長、老去。除了彼得?潘,他脫離了時光羈束,獲得童年的自由,代價則是永恒的遺忘。
世上有無數想成為潘的孩子,真正的潘卻隻有一個。第二個路口向右拐,是通往永無島的路,真正能夠笑著說出那座漂流島位置的孩子,世上也隻有一個。那個孩子,我和溫迪一樣,每夜開著窗,莫名地等待,他卻永遠不再回來。
永無背後的孩子追逐月亮的圓缺時間的海岸潮滅潮漲孩子卻永遠遺落了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