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節課下來,哥哥越發沉默寡言,麵對我的問題也從不再像之前那樣機敏地和弟弟搶答。他默然地對抗和無聲地排斥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我開始厭倦講課,厭倦思考和麵對兩個孩子因我而起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和反應,厭倦坐半個多小時的公車趕到他們家裏然後因為哥哥低落的情緒內疚不已。
一個月後,我主動選擇了放棄,久違的輕鬆感如同夏日裏斑駁的蟬鳴,使我得到了期盼已久的解脫。我以為這一段特別的經曆,到這裏便是結束。
臨走前,哥哥送我出門,一直走到小區門口還不肯回去。榆楊清脆的綠影映在他青澀白晳的臉頰上,像是訴說著一段故事,一種情緒。
“老師。”他突然仰起臉,表情充滿了謹慎與認真,“你是不喜歡我嗎?”
“你是不喜歡我嗎?”
“不然的話,為什麼總是不與我說話?為什麼總是和弟弟那麼要好?為什麼玩‘Bingo’遊戲時總是不在意我的單詞是不是連成了一條線?為什麼檢查作業時沒有發現我故意寫錯的數學題?”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倔強而嚴肅的男孩子,感受著陽光孕育出的碩大的汗滴順著耳際一路流淌。晌午時分嘈雜的車流呼嘯著碾過我麻木的人影,心卻如冬日凋零的荒葉一般浸漬在世界的冰涼之中。
“老師,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所以我也讓自己不喜歡你。”他把頭撇向一邊,訥訥地說:“但是我做不到。我想讓你注意我,想讓你和我說話,我沒辦法不喜歡你。”
我愣愣地點頭,不知所措。
“那麼老師,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你告訴我,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你告訴我,我一定會改,真的。”他抿著嘴,很堅定的樣子。
我搖搖頭,心底突然泛濫起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摻雜著愧疚、自責,甚至還有一點無助。所以我隻能說:“你很好,真的很好。老師隻是覺得弟弟年紀小,所以對他照顧多了些。”
有的時候,明明清楚是謊言,可是脫口的瞬間反而有些釋然,畢竟,隻要能減少對一個尚不成熟的男孩子的傷害,怎麼都是好的。
“我以後……”他頓了頓,爾後鄭重地說:“我以後再也不要家教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到了那隻鳥,那隻曾經停留在我的窗子上,靜默地和我坦誠而視的羽翼未豐的鳥,因為我而感受到外界莫名的潛在的傷害。
所以小男孩的這種表現,是成長,還是一種單純的自我保護呢?大概亦是如哥特式成長一般,華麗中帶著尖銳,表麵上光彩奪目,實際卻尖刻彷徨。
回頭看成長期的自己,好像也如那個男孩子一般,稚嫩中帶著倔強,以為自己很堅強,以為自己其實什麼都不在乎,但是還是那樣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同,需要得到別人的關注。被忽視的感覺,就像從珠穆朗瑪峰掉進死海,哪怕對最在意的東西,也會耗盡了興趣,多了分抵觸。
然後,我們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去認識世界,逐步樹立自己獨一無二的價值觀,多多少少便會想起曾經那些難言的委屈,堅強的隱忍,還有心底的落寞,學會釋懷,學會遺忘,學會在靜默獨處的時候,一個人靜靜地回味這種哥特式成長的點點滴滴,最後微笑著感謝那些故事裏重要的人們,繼續走向生活的前方。
在路的盡頭回看,我們便會發現,屬於成長最美好的風景,往往是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