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私奔(1 / 3)

許多年後,當她憶起今日,鳳盞盞還是會後怕不已。

她混混沌沌得醒來,頭略些昏沉,努力坐起身,卻發現身子有些重,有氣無力。

房間裏沒有人,沒有雕龍畫鳳的家具,也沒有仆人如雲,沒有檀香妖嬈,甚至她身上的衣服都是粗布麻衣,顏色暗沉,整個房間光線灰暗,環境局促,所睡的床榻已經破舊不堪,連上麵的雕琢花樣都看不出來,窗紙已經遍布破洞,沒有一件能用的家具。

鳳盞盞有些茫然,想不起自己是誰,想不出為什麼會呆在這裏。

推開吱吱呀呀的房門,風盞盞看到屋前是個小院,堆放著幾件陳舊的農具,難道自己還需要下地做農活嗎?風盞盞皺皺眉頭,希望自己的命運沒有那麼慘,可是這屋子,這衣服,她還做何奢想?

心思轉念間,她聽見有人說話,院子東邊水井旁,一女子背對著她看不清麵容,低著頭在洗衣服,突然停下來,拂了一下散亂的秀發,說道:“慕公子……”

旁邊的男子看她欲言又止,忙道,“元寶,你有話但說無妨,想我們患難與共這麼久,經曆這麼多事情,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那女子轉過身來,鳳盞盞才看清楚她的模樣,容貌清秀,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十七八歲的年紀,“慕公子,我在想小姐已經昏迷兩天,我們要不要去附近城鎮尋個大夫來小姐診脈,萬一小姐再繼續昏迷不醒傷了身子,你我可怎麼是好?”

就這農家小院的環境,彼此還能稱呼為公子小姐,看來大家還真是客氣得緊。

“元寶,我自然也十分擔心你家小姐,可是你也知道我一介書生,兩袖清風,我們一路逃來這裏,身上的早就毫無分文,要不是老天爺可憐我們,讓我找到這個廢棄的農院,我們連遮風避雨的去處都沒有,現在那裏還有錢去請大夫?清寒慚愧呀!”

鳳盞盞看這個被稱呼為慕公子的男子,麵如冠玉,文弱白淨,書生模樣,雖然身上衣著不是很光鮮,也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一雙眼睛如墜流星,眼睛看到那裏,那裏便有神采,此刻卻十分窘迫地說著話,令人不忍看他說話的神情。

“慕公子,我家小姐從相府出來的時候,我早勸她帶點的細軟,可是她偏不聽,總覺得跟慕公子你在一起便萬事而安,她不貪戀錢財,寧願放棄榮華富貴、一生安然,來陪你淪落天涯,居無定所,對你可當真是情深義重。”那個叫元寶的丫鬟,長得倒也乖巧伶俐,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從懷裏掏出個物件,一個小銀鎖,似有些不舍地遞給慕公子,“慕公子,這是我娘臨終留給我的銀鎖,雖然不值幾個錢,但是換些錢也好救個急。”

“元寶,這怎麼可以,這是你娘留給你的念想,我不能拿,況且這也不過杯水車薪,你快收起來。我可以給人看寫字畫畫,我也可以上山砍柴,總之,我可以養活你們。”慕公子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拿那銀鎖,元寶卻又飛快地縮回手把銀鎖揣進懷裏,跟沒事人一樣。鳳盞盞看得目瞪口呆而又忍俊不禁,這個元寶丫鬟可真是精靈古怪,調皮得很。

元寶有些猶豫不安,低低地說,“慕公子,拋開小姐請大夫的診金不說,我們今天已經沒有進食,小姐已經昏迷兩天,如果小姐醒來,總是要喝完粥吧,小姐身子嬌貴,怎能陪我們挨餓?”

慕公子神色氣挫,聲音更低,“我去附近山上轉轉,我手無縛雞之力,自不能獵飛禽走獸,但也能挖到一些農戶遺落的土豆。”隻見他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挑了一件看來還順手的農具,和一個破爛的竹筐就出門了。

鳳盞盞看著這個書生出門,想要開口叫住她,終是沒有出聲。一個挖土豆的落魄書生,與她到底是何幹係?

那個叫元寶的丫鬟,鳳盞盞料想可能就是自己的丫鬟,正要清清嗓子喚她一聲,沒想到被口水嗆住了,竭力咳嗽起來。這下已經驚動了元寶,她大呼小叫地飛奔而來,“小姐,小姐,原來你早已醒了,怎麼不叫我一聲,看我真是,一直在洗衣服,忘記去房間守著你。”元寶扶著鳳盞盞在房間裏坐下,因為房間裏實在沒有可以落坐的地方,唯一的桌椅已經破爛不堪,感覺一坐就可能“咯吱”爛了,所以風盞盞還是被元寶扶回床上,元寶站她的床前。

“小姐,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身體是否有什麼不適,要不要請個大夫來診一下脈?”元寶關切的說。

“請大夫為我診脈,我們有錢嗎?難道用你娘留下的銀鎖換錢給我看病?”鳳盞盞懶懶地說著,不置可否。

元寶鬧了個大紅臉,“小姐,原來你全部都聽見了?”

鳳盞盞點點頭示意,切入正題,她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如果自己是貧苦人家的女兒,怎麼可能會有丫鬟?如果是富貴人家,那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元寶,我昏迷了兩天,頭有些發昏,有些事情竟然都記不清楚,告訴我,我是誰?我為什麼會在這裏?這裏是我家嗎?”鳳盞盞問道。

“小姐,你不會真不記得了吧,這裏當然不是你家,你家在京城,你可是當朝宰相之女鳳盞盞。”元寶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不相信鳳盞盞真的失去記憶了。

“我是相府千金,那我怎麼會在這裏?元寶,你不要耍我開心。”鳳盞盞搖搖頭,一副比元寶更不知置信的樣子。

元寶伸過手來摸摸鳳盞盞頭,“小姐,你不會昏了頭吧。難道真得摔跤失去記憶了?”

鳳盞盞猶疑道,“難道我竟然是摔一跤昏迷了?”

“是呀,當時我還以為頂多磕個腿部淤青,歇歇就要趕路了,可是你卻一直昏迷了,怎麼也叫不醒,沒有辦法,我們隻能等你醒來再上路。”

“上路?上哪?我們是要回相府嗎?為什麼我父親不派人來接我們?”鳳盞盞懵然。

元寶不可思議地大叫,“小姐,你要搞清楚狀況,我們現在是在私奔,準確的說,是你和慕公子在私奔,我不過看我們主仆情深的份上來陪著你罷了。”

私奔?鳳盞盞頭腦一昏,自己竟然跟人私奔?不對,自己是相府千金宰相之女,怎麼會做出跟人私奔如此下作之事?

不過鳳盞盞心裏也是得意的,醒來頭腦是一片茫然,不過竟然是相府千金,她掩飾不住的笑容,隨後不可節製的狂笑讓元寶瞠目結舌。

鳳盞盞的得意在元寶看來有些癔症,自個家的小姐從來都是謹言慎行,從來不露形色於外的,這會竟跟變個人一般,臉上神采飛揚起來。

鳳盞盞想跟元寶要麵鏡子,她忘記了一切,連自己個模樣都記不清了,如果是個母夜叉,任憑是相府千金,也斷不能尋個好夫婿。

元寶沒好氣地說:“小姐,好歹是我們是在私奔,要輕裝上路,怎麼可能要帶著那麼重的銅鏡,再說你一向對自己的容貌自信,所以從來不肯像二小姐一樣每天坐在鏡前梳妝打扮。怎麼這會好端端就要起鏡子來?”

鳳盞盞有些著慌,“二小姐?”

“小姐,你難道連自己妹妹也忘記?雖說她是那個可恨的二夫人所生,性格也有些嬌縱,可是你一向對她很寬容,連她有時搶你心愛之物,你也一笑而過,怎麼這會就偏偏像是忘記了?”元寶詫異地看著我。

鳳盞盞看著元寶,眼睛裏雖還是聰慧,卻更多的是茫然。

元寶歎口氣出去,一會功夫便端來一盆水,“小姐,你將就著在水裏照照吧,記得小時候我們家很窮,買不起銅鏡,娘親都是用這法子的。”

鳳盞盞低下頭去,清澈的水裏出現一張嬌俏的臉,十五六歲般若年紀,明眸皓齒,精致絕美的五官,眼睛似一湖秋水,又如水晶般的澈透,紅唇欲滴,瑤鼻巧耳,肌膚似雪,細膩如溫玉,好一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想不到是竟是這般美貌。”鳳盞盞嘖嘖發出由衷的感歎,抬起頭看著一旁的元寶眼神中的不可思議,“小姐,你是很漂亮,可也不是頭一次照鏡子,用得著這麼驚豔的表情嗎?你好歹是大家閨秀,總要懂得含蓄吧?”

鳳盞盞不好意思地笑了,臉上有些羞紅。

對相貌的熱情勁一過,鳳盞盞就冷靜下來,趁著那個上山挖土豆的落魄書生還沒有回來,她要趕緊把事情理順清楚,這樣才能有備無患。

鳳盞盞把元寶拉到床上一起坐下,“元寶,我昏迷兩日,頭到這還有些疼痛,能不能麻煩你,把慕公子的來龍去脈告訴我呀?”

元寶一邊翻白眼一邊大叫,“小姐,當初可是你要死要活地跟人家私奔,還在我麵前對人家山盟海誓永不相忘什麼的,現在隻不過昏睡了兩天,就什麼也不記得了?你翻臉比翻書還快呀?”

“我要死要活跟他私奔?”鳳盞盞真的驚呆了,好好的相府千金不做,來這裏吃苦受累的,難道自己有受虐傾向?

元寶看鳳盞盞一頭霧水不像是裝的,不耐煩的說,“好了,我細細講給你聽。”

原來事情是如此這般。

有一天鳳盞盞無意間碰見慕清寒在街邊賣字畫,鳳盞盞看他英氣不凡,才情橫溢,很俗套地從此和慕清寒一見鍾情,郎情妾意,書畫往來,當然這都是元寶跑腿。

慕清寒是沒落的貴族,祖上也是封侯盟蔭,不過到他這一代已經完全沒落,家裏有父母和妹妹四人,隻靠富家親戚接濟度日,慕清寒不忍看親戚臉色,抹開顏麵,自己擺攤做了字畫生意好養家糊口,鳳盞盞看他如此孝順,更加覺得他人品俱佳,從此就對他有了幾分真心。

鳳盞盞不忍看他落魄,時常讓元寶拿些珠寶首飾給他,慕清寒堅決不肯收。鳳盞盞想說服爹爹讓她兩人成婚是萬萬不能的,想一個宰相之女不攀龍附鳳,也終不能嫁給一個落魄書生。正在鳳盞盞無可奈何的時候,當今皇上指婚了,把鳳盞盞指給了當今太子易淩風。理由是鳳盞盞相貌出色,人品仁厚,精於女紅。

可是鳳盞盞並不想嫁給當今太子,因為傳言太子冷血無情之人,而且最不能令人忍受的是他可能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早已進宮的幾個側妃至今未能沾太子雨露。

鳳盞盞慌了,急忙找來慕清寒商議,慕清寒怎敢與太子爭女人,囁嚅道“既然是皇上指婚,你嫁得還是當今太子,我們還是認了命吧,隻能怪我們今生無緣,他日你母儀天下,不要忘記還有我一人即可。”話說得有些酸溜,可是能叫慕清寒想出什麼計策來。

還是鳳盞盞果斷,“既然我們不能相守在一起,今生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不如我們殉情吧,我這裏還有一瓶鶴頂紅,不如用它了結我們的餘生吧。”把慕清寒嚇得掉頭就跑回了家,不敢來見她,人家慕清寒其實也在想,如果能跟相府搭上親估計最好,就算搭不上親也不能搭上命吧。

鳳盞盞現下也明白了慕清寒對自己,也不過是隻有三分真心,並沒有情根深種,不值得自己托付終生,可是眼下隻有這一個辦法才能離開。趕緊再差元寶連哄帶騙去把慕清寒重新找來,叫慕清寒一聲“寒寒”,一地雞皮疙瘩。

“寒寒”,打住,鳳盞盞渾身一陣冷汗,問元寶,“我有那麼惡心,我叫他為寒寒?”

元寶肯定的眼神在說你就是那麼惡心,凶巴巴地問,“你到底要不要聽後麵的?要聽的話就閉嘴,不準插嘴。”

鳳盞盞乖乖閉了嘴,誰叫自己有求於人。

慕清寒這次來相府十分忐忑,不知道鳳盞盞又出什麼主意,站在她麵前手足無措。鳳盞盞,“寒寒,既然我們無法光明正大的成婚,你又不肯殉情,不如我們私奔吧?你覺得怎麼樣?”

私奔?慕清寒雷了,是的,這年頭是流行私奔,可是那畢竟是民間,你可是要嫁給太子的,皇上指婚的人選也能私奔嗎?

鳳盞盞仿佛看穿了慕清寒所想,“我說能就能。”

“可是,那麼,可是,那麼……”慕清寒含糊不清。

“打住,你怎麼那麼多可是那麼的?你不就是想問如果我跟你私奔,我鳳家會不會滿門抄斬,誅滅九族?”

慕清寒忙點頭,鳳盞盞說:“你是不明就裏,皇上跟我爹爹雖為君臣,可私下相交甚好,那能那麼容易就殺了他?大不了,就把我妹妹語聆嫁給他了,反正她已十四,也該出嫁了,要知道她可一直想進宮享榮華富貴,我這樣做也算是成全了她。”

慕清寒想,既然私個奔無傷大雅,那就私吧,奔吧,等過幾年生米煮成熟飯,再帶幾個拖油瓶回來,不愁泰山大人不認親。既能抱得美人歸,又能封官進爵,何樂而不為。

“可是,我身無分文,你也無料理家事隻能,我們兩人出去可如何度日呀?”

“我會做家事的,不對,元寶會做家事就可以了。”鳳盞盞毫無愧色得指著元寶說,贏得元寶白眼幾個。“況且寒寒你文采橫溢,去哪裏我們想必都可以混口飯吃。”

慕清寒心想,哪怕你帶點點細軟,也能夠我們吃穿不愁吧,好歹將就過幾年。可是沒有想到鳳盞盞當真沒有帶任何金銀細軟出來,可憐了慕清寒擺攤賺來的一點銀兩。

這就是整個事情的始末。

鳳盞盞聽完,一時回不過神來,真的是太出乎人意料了。自己明明不愛慕清寒,也明知道他不愛自己,可是就是為了不跟太子成婚,也能受奔波之苦背井離鄉地跟他私奔,至少證明兩點,慕清寒本性並不壞,隻是對自己感情不深,二是那太子實在令人發指,令人避之不及。

元寶白眼一個,“小姐,現在流行私奔,我們一路上碰見好幾對私奔的情侶呢,隻不過真的沒見過宰相之女私奔的,你也算開了本朝的先河了。”

門外慕清寒進來了,手上端著一盆煮熟的土豆,看見鳳盞盞醒來驚喜地笑,“盞盞,你終於醒來,這是我從山上挖到的一點土豆,我在河邊拿了盆先煮熟了,快點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