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伯的手藝(3 / 3)

幾個伯伯和爸聚在一塊商量來商量去的,都說五伯是該去的,那廠可是在深圳。老舅一家住在香港,單過去走一遭就該是多麼光彩的事兒,更雖說是在那兒工作,那一個月的工資就要當在家裏掄兩年的鋤頭啦。奶奶的兒子都很孝順,說奶奶既然不方便出門,就讓他們輪流到奶奶這屋裏住,每人住上一個月,輪到誰都不許推托,就算是外頭有再好的工,家裏有再急的事,雷打不動。奶奶覺得這樣太累人,但也想不出法兒來。誰知一封信告知二伯時,二伯立即回來了,怪大夥沒事先把這事告訴他,說他不正是個閑人麼?大夥說那外頭的工作呢?二伯雙手一揮,給人家打工的,來來去去都不難。再說,我年紀也大了,想在家裏呆呆,老五比我小大半輪,現在出去工作正當時。

就這樣,二伯回到家,睡到五伯以前那張床上去。五伯跟著奶奶的表哥表嫂出去了。先去香港做做客。後來,就到深圳的服裝廠去。因為五伯的手藝,那個跟五伯隔得很遠的表弟給五伯安排了個既算師傅又算管理員的工作,不時對工人們指指點點。五伯的手藝再次得到發揮。

在深圳工作那幾年,可以說是五伯事業繼當年開裁縫店之後第二個高峰。憑著他原先的底子和這些年從未放棄過的對服裝的琢磨,加上他的勤快和認真勁兒,他很快成了表弟服裝廠裏一名頗不錯的師傅。他人又容易親近,那些工人都願意聽他指點。幾個月下來,他竟然會操著一口粗粗糙糙的普通話跟員工交通了。那兩年,他每個月寄回來給奶奶買藥買營養品的錢,奶奶總是能剩下不少來,其它兒子偶爾給點花費,奶奶總是擺手說用不著用不著,老五伯寄來的還剩一大半,老二掌著呢。

那時,五伯又起了在新寨建新房子的念想,他讓二伯把多餘的錢存起來。畢竟現在農村出去打工的人多,新寨的地並不貴。這念想一起,他心裏的弦就繃緊了。奶奶的年歲大了,她麵前的路怕不多了。那時,奶奶不僅雙目失明,腰也向前彎下去,背上拱起個大包,摸索著走路時腿腳顫顫的。五伯想建新房子,說到底就是要奶奶高興。

但天有不測風雲,就在五伯順順利利地幹著,錢不斷寄回來的時候,一直照顧著奶奶的二伯出事了。

那天,二伯爬了竹梯到閣樓上拿了點麵粉。沒注意一根小小的圓木讓他的腳絆到樓板邊沿。他順著梯子下來,在地上站穩,把梯子挪到一邊的時候,就那麼輕輕一震,那段圓木滑下來,直直朝二伯的頭頂砸下去。二伯當時就昏死了。在奶奶驚慌的呼喚聲中驚醒過來。奶奶雙手在空中亂揮,摸不到二伯,隻不住地喊,怎麼啦,怎麼啦?老二,你說說話呀。二伯咬著呀牙坐起來,應了一聲,沒事,就是絆了凳子。站起來後,二伯覺得頭暈得厲害,便抹了點風油精,到床上躺了躺。第二天照常起來去照料田裏的稻子。那些天頭還有點沉,老想睡覺,他也沒在意。隻是幾天後,從田裏回來到五伯以前的縫衣店,一躺下就睡過去。那晚了解沒到奶奶那兒去。早上,二伯直睡到接近中午還沒醒。三姆給奶奶送中飯時,奶奶說老二昨晚沒到這外間睡,怕是到老五池邊那屋子了,今個兒也沒過來,有什麼事絆住了?要不你去看看?

三姆就是縫衣店拍門,喊了半天沒人應聲。叫來大伯和三伯,撞開了門,二伯睡在裏麵已經冷了。原來那圓木砸下來,二伯的腦裏有了淤血,沒及時處理。

二伯這樣突然地走了,幾個史弟有些無措。當然,對奶奶是瞞著的,隻說二伯找著了好工作,這回要出去好幾年的。說昨天那介紹人剛好要趕車出門,二伯就急急地跟著走了,沒敢喊醒睡著的奶奶。

這事到鎮上打電話跟五伯一說,五伯在那邊沉默了大半晌,最後悶悶地說一一句,我回去。

就這樣,五伯放掉了他那份好工作,匆匆趕回來了。他這一回來就沒再出去,像以前那樣,邊照顧奶奶邊打理幾塊簿田。此時的奶奶更加衰弱,連洗澡也得五伯幫忙。

好幾年後,奶奶去世。五伯也老了,他再沒到外頭打工的想頭,就算有,也再找不到工作了。工作大多要的是年輕人。再說,五伯的手藝已經過時了,聽說服裝廠早用上新機器,工需要的工人也越來越少了,機器手藝不比人差呢。五伯安心在老屋住在下來,種著田自力更生著。屋裏那架縫衣車一年年地靜默著。我們偶爾去看五伯,看著他湊在一個小爐麵前,往爐子裏填著竹梢幹柴,黑乎乎的鐵鍋裏跳著一把米,便恍如隔世,覺得他像生活在這世界之外。

直到前幾年,我們家在小鎮上買下一幢二手小樓,要重新裝修。五伯突然拿了五千塊錢給爸,說可以湊個數,說當時在深圳幹了那些年,現在就剩下這一點了。我們才又突然想起,五伯曾有過那樣風光的日子,有過那傲人的手藝。

現在,人們過日子的輪子如抹了油,越跑越順溜。別說是衣服,連高檔的家用電器也是說換就換。五伯的手藝是再也用不上了。撫著五伯那蒙滿灰塵的縫衣車,我心裏為著五伯惋惜,又為著人們紅紅火火的日子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