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還沒幾天,那個比我大一級的管理人就斜著眼睛盯著我的頭,說這是在廠房裏弄成這樣子不太好,萬一老總或客戶來走走,看我這樣子會覺得流氣十足,不可靠。最好是把這些囂張豎起的頭發弄得妥帖一點。聽聽,這是什麼話,連這個也要管,我這個主管也當得真夠窩囊,連留個發型的自由也沒有,這不是分明在小看我嗎?看來,想要在這兒出頭也不很容易的事。我不聲不響地丟給了他一冷冷的眼色,但第二天我還是忍痛把頭發梳平了。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這裏加班的時候比起以前我幹後勤時竟長得多,並且要一直站著或走著。以前幹後勤時還能偷點空坐一坐喝杯水,在這兒你休想,就算喝水也得站著喝。隻半個月,我的腳就腫起來了,眼圈也有些黑。當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我簡直不敢相信鏡中那個耷拉著眼皮,梳著小分頭,酷似抗時期小漢奸的家夥就是自己。
其實,就是不照鏡子,單從綺看我的目光和她對我有點生分的態度,我就知道自己不是以前那個我了。我跟她說話不再如流水嘩嘩不停,不再瀟灑地轉著眼珠子,甩著頭發,留心著為她服務。有時甚至在她麵前忍不住地打嗬欠。還有,老板竟說要先扣一個月的工資,害得跟綺出去時想給她買個發夾什麼的,都要考慮很久。你想想,這樣怎麼能抓住一個長期生活在大城市裏的時尚女孩呢。
哎,不用說,這第二份工作並不能令我滿意。隨著幹的時間越長,我越加失望厭倦。
三
三個月後,我又在城市裏四處亂闖了,不用說,我離開了綺介紹給我的那家公司。不過,這回沒有那麼好運,沒有另一個丹來供我吃住了。我有點後悔當初那樣幹脆地跟丹分手,要不然現在或許還有條退路。現在如果回去,一定像電視裏那樣,連人帶行李都會啪卻從她那扇門裏被踢出來。
當然,我不是被開除出來的,我沒那麼差勁,我是自動辭職的。公司裏那個比我高一級主管認為我不識好歹,但我自己知道是不能再忍下去了。
沒完沒了的加班,低得可憐的工資,毫無創意可言的枯燥工作,我都受夠了。更要命的是,我在公司裏交了不少有些錢的朋友,有朋友就難免交往,我那點工資哪夠開銷呢。有時,幾個朋友晚上湊著出去,袋裏沒有足夠的票子,就整夜地心虛著,擔心讓哪個朋友看出來了,非出醜不可。這三個月來,我除了把工資用得一幹二淨,還硬讓爸媽又彙了幾次錢來解我的燃眉之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在江湖,人不由己嘛,你要是老小裏小氣的,誰願跟你交往。如果再在那個公司這樣半死不活地幹下去,還真看不到出頭之日呢,沒什麼意思的。
至於綺也跟我成了陌路。我們是慢慢走遠的,先是她來找我的時間間隔得越來越長。再是我打電話給她,她要麼敷衍了事,要麼幹脆不接。然後是約她出來她說她工作忙得很,最後是我也懶得打電話給她了,反正我新交了朋友,也有玩的地方。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畢竟她跟我不是同一個天地的人,跟我走得近或走得遠也許沒什麼分別。在我的印象裏,綺除了家勢更好之外,跟丹是沒什麼分別的。開始看她們時,覺得她們高高在上,就像天上的女神,想盡一切辦法追到手。等在一起生活了,感到女神慢慢走下來,漸漸地成了凡間較出色的女子。最後相處熟了,她們就與別的女子一模一樣。因此,直到現在我都搞不懂為什麼有些癡子為感情死去活來的,用得著那麼誇張嗎?對電視裏那些癡男怨女我更覺得莫名其妙,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生活弄得亂七八糟的。敢情是吃得太飽,穿得太好,日子沒點調味。
因為沒地方可去,這一次我有了點危機感,渴望著我的運氣快點轉過來,能遇上真正肯用我的人,那時我一定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有幾次,我都想象到自己成功後,揚眉吐氣地四處旅遊觀光,過去認識我的人都張大了嘴巴,眼睛鼓得要跳出來。差點就當成真的,獨自嘿嘿地笑出聲來。想歸想,別人可沒能輕易看出我的優點。三天過去了,我依然在四處飄蕩,這三天我晚上到迪斯科過夜,白天就貓在公園僻靜處眯一會兒,要不是肚子餓,還真不想動。但不行,腦子是不能停的,一停整個人就停了,我可得真要流落街頭了,爸媽要是知道,非急白頭不可。
還真讓我急出辦法來了,我想起了在另一個城市已嫁人的二姐。雖說她在另一個城市,但離這兒並不遠,再說她在外麵已經走動多年,朋友一群一群的,幫我找份好點的工作不會很難的。我本來餓得軟綿綿的腿一下子有了力氣,向公共電話亭跑去。
早上打了電話,下午二姐就急衝衝地趕來了,在城市裏生活多年的她,一定知道沒工作又沒處落腳境況。看見她,我眼睛酸溜溜的,有氣無力地打著招呼。二姐心疼得不得了,紅著眼眶把我扯進了一個火鍋店,邊不停地給我夾菜,邊劈劈啪啪地罵我,說我把自己弄成這樣子,也不早點說。哎,我這才覺得還是自己家裏人最好,雖然平常他們的哆嗦話最多。
到了二姐那兒,我狠吃狠玩了一段日子,二姐也就那樣慣著我,開始幾天老是說好好休息,好好吃點,把身子補回來,看你瘦的。
日子長了,玩膩了,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工作,畢竟二姐再大方,老跟她要錢玩漸漸的也不那麼理直氣壯了。二姐一聽我提出工作,就說也是,都是大學畢業生了,該幹點正事的。不過大事一時還幹不了,得先學學,從小事幹起,我早幫你安排好了。
二姐說有兩個地兒讓我選擇,一個是她的小超市,一個是朋友的廣告公司。我一下子選中了廣告公司,連名字聽起來都響當當的,二姐的小超市無非是賣賣東西,還要整日站著,人不會有什麼長進,這我可不幹。
廣告公司自由極了,再有爆炸性的發型,再前衛的衣服,人們也不在意,這裏是需要創意的地方嘛。雖然隻是給人打打下手,但對外人說起廣告公司,比起以前幹的工作就高了一個檔次。工作也不重,隻是不定時,有時隻要客戶需要,就要幹通宵,有時又一整天沒什麼大事。總的來說,我對這裏還是挺滿意的。
這幾天,公司裏接待的客戶特別多,忙到深夜是常有的事。沒想到我隻半個星期就受不了了,嗬欠連天不說,半夜裏額頭呼呼地燙起來,眼皮沉沉的總睜不開。吃了藥打了針也不見什麼效果,也不能怪醫生,我這樣邊吃著藥邊熬夜,有什麼用呢。
這晚,幹到十二點,有些撐不住了,對正埋頭工作的上司說我病了,想先回去睡覺,休息一下。上司半天沒抬頭,他沒工夫理我呢。我壓住心頭的怒火又說了一次,這次他抬起頭來了,但仿佛還沒有從剛才的思考中回過神來,隻冷冷地說,公司裏忙成這樣,公司裏每個人都一樣,熬夜誰不上火。言下之意是我這病不算什麼,用不著請假的,用不著那樣嬌氣的。我想起在家裏,隻要我打一個噴嚏,爸媽就擔憂地直瞅我,要是發燒了,不讓我整日躺在床上才怪呢。這裏怎麼連一點人性也沒有,我又不是公司的傭人,連生病休息的自由也沒有。
這樣想著,我覺得委屈極了,覺得不值得再在這裏賣命。於是,我丟下手頭的工作,大搖大擺地走出公司大門,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一下子高大了許多。我發誓不會再自己走進來,有朝一日,我要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
幾天後,二姐發現我整日窩在家裏打電子遊戲,疑惑地問我是不是公司給我放了假。
我辭職了。我頭也不回地說,因為那時我的遊戲正打到緊張之處,沒功夫跟她細說。二姐卻一把搶過遙控,要我說清楚。我把事情說了,二姐說原來是這樣,你也太任性了,要不我去向朋友解釋解釋,讓他去跟經理說說,你再回去。
不,我不住地搖頭,不回去,那樣工作沒什麼意思,什麼都沒意思。不必去向別人彎腰賠禮。
二姐好像一時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睜大了眼睛直盯著我。
其實,我說的是實話,真的沒勁,我覺得幹什麼都沒什麼勁。這大概也是我總是辭職,無所謂地換女朋友最根本的原因吧。
我在想我什麼時候能得到真正的機會,好好地大展身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