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心如何(3 / 3)

開學那一天,我遠遠地看見他從操場走過,感到有一片美麗在朝我招手,對大學的日子,我充滿了說不清的五彩的期待。

誰知我越來越失望,先是在同鄉會上碰到了。當我好容易擺脫迎麵而來的各個同鄉熱情的問候,客氣地應付了一張張笑臉,滿心歡喜擠到他麵前,向他展開一個他鄉遇故知的欣喜的笑,想借這個熱鬧的聚會,自自在在地與他交談時,他隻是對我淡淡地笑了笑,客氣地點點頭,然後轉身與另一個女孩子說起話來。我心裏的溫度當即就降到了冰點,一直到同鄉會結束,我都無法再笑起來,連朝他那邊瞧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從小到大,沒有一次尷尬能如此深地刺傷我。接下來每逢在學校裏相遇,他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連嘴角的笑容都帶著幾絲勉強,有時甚至半低了頭,步履匆匆地趕過去,是在躲我麼,氣得我扭了頭,躲得比他更快。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成績不行,在大學裏卻如魚得水。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在校園裏小有名氣了。入了廣播站和學生會,成了合唱團成員,文藝晚會的主持台上開始頻頻出現他的身影。身邊多了女孩子的身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每每見他在眾人麵前瀟灑而自信的樣子,我便轉身離開,他的麵目是一天天光亮起來,對我來說,卻是一天天地模糊。很多次,我懷疑起眼前的他跟童年那個揉著青草泥,小心翼翼敷在我膝蓋上,輕輕嗬氣的他完全是兩個人。

與他偶爾的路上碰麵,照例是很有分寸的笑,那笑使我確信他早把送卡片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而我還癡癡地保存著那幾張內容過時卻潔白如新的卡片,一股摻雜著恥辱與酸澀的感覺湧上心頭,抓起那卡片,想毀個痛痛快快。手卻鬼使神差般地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淚莫名其妙地大滴大滴地滾落。這是保留了快十年的東西啊,這十來年來,它們幾乎成了我最隱密的朋友,成了我青春時光所有酸甜苦澀的見證。後來,卡片終究沒有撕毀,卻是包好深藏起來,不再翻看了。要不是真正心冷,我怎麼改得了這個習慣呢?

我知道他在學校參加的活動多,工作多,跟女孩子接觸得自然多,很多時候還要一起商量、合作。我該了解的,這是我對他身邊那些女孩給他也是給自己最好的解釋。然而,我為什麼非得要這些解釋呢?已經沒有關係了。是的,就算沒有解釋也沒有關係了。

那天,剛上高三的表弟說要先看看大學的生活,跟我就讀的大學又在同一個城市,便到學校找我。我帶了他滿學校轉,他還帶著即將高考的學子特有的,夢幻般憧憬的眼神,不住地問這問那。我累得雙腳發軟,他還不肯放過我,硬要我到大學裏最浪漫的林蔭道走走,那林蔭道讓他的同學們在想象中渲染得朦朧而動人。

這林蔭道不愧是被稱為“戀之路”,鬱鬱蔥蔥的樹木夾著幹淨的沙道,幽靜而清涼,長長的,兩麵邊的綠樹在遠方相執在一起。再不浪漫的戀人走到這兒都難免生出幾縷柔情來。

突然,我發軟的雙腳發起硬來,僵僵地挪動不了。是他!不,不是他自己,他身邊還有個女孩,是同級的吧?或者是師妹,站在不遠處那棵樹下說著什麼。不,是我自己亂想的,他們一定是在談工作,是學生會的,還是談關於廣播站的事,或者是關於哪場晚會的。我的心稍稍鬆了鬆。但立即又浮起另一個念頭,不對,談工作何必來這林蔭道,學生會和廣播站有的是寬敞堂皇的辦公室,他們的關係不單單是工作的。我的心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狠紮了一下。

近了,慢慢地走近了,他那樣冷冷地看著,是在嘲笑我麼?天,看他身邊那個女孩,半仰著臉那樣子看著他,那隻手竟搖著他的手臂,親熱地說著什麼,臉上含著那樣的笑意,這還是普通朋友麼?我眼前一黑,表弟拍拍我的肩膀問我什麼,我覺得那聲音飄飄忽忽地,忽近忽遠,什麼也聽不清。快走,快走,還在這兒現他的眼麼?我催促著自己,然而全身有氣無力,偏偏邁不開腳,隻好半扶著表弟,咬著嘴唇,拚命把眼裏將溢未溢的潮濕忍回去,在這種狀況下,絕對不能掉淚,眼眶也不能紅,千萬。

漸走漸遠了,鬼使神差般,我竟還很沒出息地稍稍偏過臉,眼睛的餘頭落在後邊,他還在那,那個女孩還是說什麼,手一直沒有放下來。出了林蔭道,我不單單是腳,連身子也發軟了,喘著氣跟表弟說確實累了,想歇歇,讓他自己去走走。表弟回過頭,驚慌地說:“表姐,想不到你真這樣虛弱,才走了這半天,臉就蒼白成這樣子,還冒冷汗。要不,我帶你去校醫務室看看。”我勉強笑笑,“不必了,我在這石凳上坐坐就行了。”哎,表弟哪裏知道我這時累的是心。這麼多年來,這是最疼的一次。

我覺得自己在石凳上坐了有半個世紀那麼長,眼睛一直盯著林蔭道一頭,沒有,他們沒有出來。或都早已從另一頭走了罷,一定是邊走邊說說笑笑的。

那一次,回到宿舍後,我就把那幾張卡片封存起來了,再也不看了。想起自己一個多月前,是多麼傻嗬。

2月14,校園裏飄蕩著濃濃的玫瑰的味道,在這花香中走來走去的少男少女臉上全被暈上一層粉亮的光彩。是這樣美麗的日子,誰還能心靜如水?心神不寧地上著課,下了課在校園裏莫名地亂走著,似乎走到哪兒都沒著沒落的。雙腳發酸,垂頭喪氣地回宿舍時,我才清楚今天我還沒碰到他,是的,連他的背影都沒看到,這一天是不完整的。

回到宿舍,床上兩束鮮豔欲滴的玫瑰向我展顏歡笑,我的心頓時燦爛如那床上之花,捧起那兩束花的時候,我顫著手去找夾在花束裏的卡片,隱隱期待著什麼。然而沒有,這兩束花沒有一束是我真正缺的那束,沒有他。我頹然坐在床沿發呆。一會兒,我終於又給他也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是的,他不該送的呀。他家裏的情況我的不是不明白。就算他在學校再忙,聽說晚上和周末還到處打雜工,做家教,以掙點生活費。情人節這樣一大束玫瑰該夠他幾個星期的夥食費了吧,我竟然還想到這兒上去。為此,我深深自責了。

下午,廣播站的點歌欄目異常火爆。雖然點歌者不敢明確地點出什麼,但大部分是點歌都不留名,被送歌者是女孩,點出的歌全是柔情百轉的。相信無論是點歌者,還是收歌者都心知肚明。學校的那個黃昏,也被軟化成一曲朦朧至美的音樂。我抱著書,坐在已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呆呆地聽著那些歌。心被那些綿綿的歌詞纏得柔柔軟軟的。突然莫名其妙地覺得這些歌全是點是我的,是他是放的這些歌,專門為我話放的。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我認定了這期點歌欄目是他主持。我瘋了般抱著書跑到廣播站外麵,坐在花圃上,借著月季花的遮掩,靜靜地等廣播站主持節目的那個人出來。

校園裏的路燈開始亮起來的時候,廣播結束,主持節目的那個人出來了。沒錯,真的是他!我雙手掩臉,坐在花圊裏傻乎乎地笑了半天,覺得收到了一份最美麗的禮物。直到把兩個路過的師妹嚇了一跳,也不好意思地站起來,心滿意足地回宿舍。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自己真是太自作多情了。今天的事就是對我最大的嘲笑。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隻要遠遠地看到他,就找另外的路躲開了。實在躲不開,就昂首而過。尊嚴成了我最重要的外殼。有時候,我發現他的眼睛似乎在憂鬱地盯著我,像有什麼話跟我說。但想到林蔭路上的事,那雙眼睛就遠遠退開了,我清醒過不過來,警告自己的眼睛別再給我丟臉。

大學那幾年過得真是一塌糊塗。

如果說上同一個大學算是天意,畢業後在同一個單位上班則是緣份了,至於是什麼樣的緣我就說不清楚了。因為他表麵看起來跟我很熟悉,但當他每天早上微笑著跟我問好時,我覺得他遙遠而陌生。在這樣的熟悉與陌生之間,我的心不斷地起起伏伏發熱發冷。

哎,這磨人的日子,不去想了。我氣憤地甩甩頭,不知是第幾次下定決心不再看他想他。想必這時候,他正冷冷地看著自己的文件,對剛才的事毫無知覺,可笑我在這一邊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