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論和寧與《西藏賦》(2 / 2)

這裏我想特別說說專名詞在文學作品的譯文中如何處理的問題。專名詞采取音譯的辦法,這是近代以來學者們的共識,也是當今世界的通例,這叫“名從主人”。(個別已經約定俗成的傳統譯名,如日本、韓國部分地名的漢譯名稱等是例外)和寧於西藏山水風物中的一些名稱全用音譯,這是符合現代科學思想的。但是,如果一篇賦中盡堆上一些“僧格”、“紮拉”、“色拉”、“調葛”、“腳孜”、“奔巴”、“岡底斯”、“阿耨達”、“淖爾濟”、“陀羅尼”、“喀巴普”、“瑪卜伽”、“聶拉木”、“沙伽吐巴”、“江來孜格”、“雅滿達格”之類的詞,會讓人莫名其妙,無法讀下去,有的又可能會望文生義,產生誤會,如“根柏”、“聶黨”(皆藏語山名)。《西藏賦》有時在賦正文中就中原人們熟悉的事物的譯名也有些介紹,以顯示出藏語的獨特,也增加一點諧趣。如“達木珠而朗卜切兮,象與馬之番語;僧格喀而瑪卜伽兮,獅孔雀其譯言。”但如全是這類句子,則會變成同清末民初張慎儀的《方言別錄》一樣的工具書。所以,作者用了加注的辦法。前人也已經注意到和寧這種賦作體製的特殊作用,如清末姚瑩《康輶紀行》卷九《中外四大水源》引述賦後半部分寫山川的一段注:

岡底斯之東有泉流出,名達木珠喀巴普。達木珠者,馬王也。喀者,口也。巴普者,盛糌粑木盒也。以山形似馬口,故名。岡底斯之南有泉流出,名朗卜切喀巴普。朗卜切者,象也。以山形似象,故名。此東南二大水之源也。僧格喀而瑪卜伽兮,獅孔雀其譯言。岡底斯之北有泉流出,名僧格喀巴普。僧格者,獅子也,以山形似獅名也。岡底斯之西有泉流出,名瑪卜伽喀巴普。瑪卜伽者,孔雀,以山形似孔雀名也。此西北二大水之源也。

這一下便增加了賦文的意趣。聞一多先生說,詩有音樂美、色彩美、建築美。此言是也,這個看法也大體上可用於對賦的考量。唯賦在音樂美、建築美上不似詩那樣要求嚴格,可押韻可不押韻,韻散結合;可以有整齊的排比句,但也時時以散文句提起或為收束,甚至整段都用散文句。但色彩美為賦之所必備,所謂“鋪采摛文”,是賦的最主要的特征。那些不熟悉西藏山川風物、不懂藏語的人看起來毫無意義的詞語,經此一注,便具有了極美的蘊含,極富豔的色彩。我由此想到《紅樓夢》的少數民族譯本和外語譯本,不知書中那些“春梅”、“秋菊”、“紫鵑”、“雪雁”之類的名字是怎麼譯的,想來都應用音譯。但全書盡是些莫名其妙的譯名,叫讀者也很難分別,難免會混同。如果采用加注說明其原意或象征意,可能既利於不通漢文的讀者記憶,也多少有利於顯示特定的文化氛圍。這自然是題外話。但我覺得由此也可以看出和寧創作《西藏賦》時在這個問題上的深入思考。

對《西藏賦》的評價不能完全照搬以往賦評的一套,隻看其結構、語言、意境。這些也應看,但同時還應看到作者開闊的胸懷和不凡的政治遠見,看到他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題材、較特殊的地域文化時在作品體製方麵的細致考慮,以及在反映這種新的題材上高超的藝術手腕。

在1992年我同有關同誌商定《曆代賦評注·明清卷》選目時,和2006年調整舊稿選目的時候,都曾考慮過是否選《西藏賦》的問題,終因篇幅太大,原注文字又多,而且有些地方注釋確有些困難,而未能選入。而就在我們修訂《曆代賦評注》舊稿的當中,池萬興同誌聯合嚴寅春同誌向國家民委申報“《西藏賦》校注”的研究課題獲得立項。可以說,萬興同誌的這個項目彌補了我們的《曆代賦評注·明清卷》的一個缺憾,為廣大讀者提供了一篇有特殊意義的賦作的今注本,也為賦學研究者提供了一個便於引用的文本。它大大拓展了賦研究在地域上與題材上的關注範圍,對於廣大讀者在文學欣賞的同時了解西藏的山水原隰、文物古跡、宗教信仰、生活風俗等也提供了便利。而且,《西藏賦》作者和寧思想中一些卓越的見解,也便突顯到了廣大讀者麵前。

(《西藏民族學院學報》2011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