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的心事(3 / 3)

順娜將麥子勸止了哭,洗刷上了床。才自個對著鏡子畫了濃妝出門去了,臨走前,順娜望著麥子歎了口氣說,麥子,似你這樣累死累活,苦自己的攢錢,哪年月才能攢夠八千塊呢?麥子躲在被窩裏聽了這句話,仿佛牽動了身上某處悲痛神經,索性放聲哭了起來,弄得薄薄的棉被一聳一聳地晃動。

城市的天空,終日裏彌漫著煙霧,即使晴好天氣,也像蒙著一層灰蒙蒙的輕紗。麥子站在飯館門口,看那些忙忙碌碌,五彩甲蟲似的車子跑來跑去,就想起家鄉那條忽肥忽瘦的河,河水漣波微動,波光映著尖尖的木船,在天邊有五彩的雲霞。落到地平線上的太陽,像是一大團快要熄滅而正在冒煙的火焰,火焰消失的時候,黑夜便像幕布垂掛下來。那時候的麥子特別怕黑,黑給村莊的曠野帶來神秘莫測的恐怖。現在麥子不怕黑了,城市的黑夜比白天還亮,還喧鬧,大街小巷擠不動的都是人,可是麥子就是害怕夜街上各種各樣的人,誰知道他們會有什麼企圖,做出什麼事來呢?所以,夜裏飯館一關門,麥子就鑽進小床,從不出去。黑子罵麥子老土不願出去看電影之後,順娜曾經有意叫麥子跟她一塊去賺點小錢,麥子不知道夜裏還有什麼工可做,拿不定主意去還是不去,可是又經不住順娜滿口掙錢的誘惑,就悄悄地問順娜,每晚出去幹什麼?是不是幹那見不得人的醜事,要是那樣,給個金元寶也不能幹。順娜拍了麥子一掌道,瞧你想到哪去了,皮肉生意不是咱這模樣能做的,我隻不過是在酒巴陪客人喝酒罷了。麥子就說,天天喝還不醉死啊!順娜說,酒很少的,多是飲料。麥子就問一晚能給多少錢。順娜說不一定,看客人心情好不好。末了順娜瞪著眼睛問麥子,想去?想去我給你張羅個地方!麥子一下低下頭不語了。

過後的幾天裏,麥子就顯得心事重重。去吧,怕名聲不好,還怕被人欺負,再說自己從未沾過酒;不去吧,攢錢也是太慢了些,啥時才能攢夠數贖回自己呢?每天腦子裏都有兩個小人在打架。順娜覺得有了個伴,積極性挺高,不斷地催,還把自己的衣裙拿來給麥子比試,又手把手地教麥子描眉畫唇線,弄得麥子真的有些動心了。就在麥子決定第二天跟順娜去城東酒吧跟老板簽約的那天晚上,黑子拉啤酒回來了,喝了兩瓶啤酒,醉熏熏地跑到麥子住的儲藏室,舉著空酒瓶朝麥子說,聽說你要去賺大錢了?麥子知道黑子從不喝酒,沒有量,就慌忙倒了杯水遞過去。黑子一巴掌把水杯打掉,沉著嗓門說,看電影都嫌羞,還能當好雞?麥子惱火了,“你胡扯個啥?”“我怎麼怎麼胡扯了,順娜告訴我的,我醜,我沒有錢,你才不給我麵子,有錢的怎麼出軌都可以,拿了人家的錢,就得陪人家玩!”黑子說完,摔了瓶子踉踉蹌蹌地走了。麥子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這一夜,麥子幾乎沒有睡,剛一迷糊就做惡夢。夢裏有條花斑蛇,老是繞著大腿根子纏,嚇得麥子淌了幾身冷汗,睜著眼睛到天亮。上午摘完菜,順娜捅了捅麥子說,這會兒有空,打扮一下可以去簽字見麵了!麥子不吱聲,順娜急了,“我都給老板打過招呼了,你該不是又變卦了吧?”“不去了!我不是那快料!”“不是有我教你嗎?甭怕!”“說不去就不去,別再說了!”麥子出奇地冷靜。順娜很惋惜地歎了一聲:“你肯定比我好賺錢的!你呀,真是個死心眼!瞧你累吧,啥時才能累夠!”“隻要活著,就有累夠數的那天!”麥子嘴上說著,手裏不停地擺弄著那束青枝綠葉的芹菜。一縷陽光穿過廳堂的玻璃射進來,那束青菜便油汪汪地顯出了幾分蓬勃的綠意。

原載《漳河水》

1999年第5期